夏口城西船坞的灯火，在沉沉江雾中晕染开一片昏黄的光域，映照着庞然巨物缓慢生长的轮廓。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了大半，唯有巡夜兵士的脚步声、江涛拍岸的呜咽，以及远处零星传来的铁锤敲打声，交织成不安的夜曲。
刘昀前夜的严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正在扩散。匠籍名册被连夜核查，料耗账目被反复比对，夏口令更是战战兢兢，天未亮便领着城中各作行首、铁坊主事候在行辕外听训。一种无形的压力扼住了船坞的咽喉，驱散了前些日子的怠惰之气，却也带来另一种紧绷的焦躁。
然而，潜伏的毒蛇并未因这压力而退缩，反而嗅到了猎物警惕时露出的破绽——船坞依旧庞大、脆弱，且堆满了易燃的桐油、木料。
子夜刚过，江雾渐浓。
船坞外围的暗哨最先察觉到异常——水面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划水声，并非寻常渔船，而是刻意压低的、密集的桨橹拨动。紧接着，几点幽绿的火光如同鬼魅之眼，在浓雾笼罩的江面上悄然亮起，无声地靠近。
“敌袭——！”凄厉的警哨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几乎在哨声响起的同时，数十艘轻便快船如同离弦之箭，从浓雾中激射而出！
船上人影幢幢，皆着紧身水靠，手持利刃火把，口中发出尖锐的呼哨与怪叫，首扑船坞外围的栅栏和堆积如山的木材区。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纵火！
“放箭！拦住他们！”守卫船坞的江夏郡兵仓促应战，箭矢稀稀拉拉射向江面，却因雾气与慌乱，大多落空。水贼们灵巧地操控着小船，避开箭矢，几个呼吸间便己靠岸！火把被奋力掷向堆积的木材和浸泡桐油的缆绳堆！
“轰！” “轰！” 几处火头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浓烟滚滚！
水贼头目见火起，眼中闪过残忍的兴奋，嘶吼道：“烧！都给老子烧光！别让那水上城寨立起来！”更多的火把被投掷，更多的水贼跳上岸，挥舞着刀斧鱼叉，试图冲散守卫，扩大火势。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是惯于此道的精锐水贼。
船坞内顿时大乱！守卫的郡兵被分割，工匠民夫惊恐奔逃，火光与浓烟吞噬着宝贵的物料。
就在水贼们以为得手，狂笑着扑向尚未装配的连舫主体骨架时——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凄厉的号角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陡然从船坞深处、那尚未完工的巨大连舫阴影中炸响！
紧接着，是整齐得令人心胆俱裂的脚步声！
“轰！轰！轰！”
如同移动的铁壁，三列身披半甲、手持丈二长枪的士兵（按晋制约4.8米），踏着沉重的步伐，从连舫骨架后方、从堆料场的阴影中、从坞口两侧的工棚里，沉默地涌出。
他们步伐一致，甲叶铿锵，长枪如林，斜指前方。火光映照在他们冰冷的面甲和锋利的枪尖上，折射出森然的寒芒！
正是姜昭麾下，早己埋伏于此的三百并州老兵。
他们如同蛰伏的猛虎，只待号令。
水贼们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骇！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整齐、如此沉默、又如此充满压迫感的军阵。那冰冷的枪林，仿佛能将任何血肉之躯绞成碎片。
“刺！”
姜昭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在火光与喊杀声中清晰无比。
“杀——！”三百老兵齐声怒吼，声震夜空！三列枪阵如同三架无情的绞肉机，迎着扑上来的水贼，轰然推进。
利器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水贼，无论身手多么矫健，在绝对的纪律与阵列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糊！丈二长枪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轻易洞穿单薄的水靠，贯入胸膛。惨嚎声瞬间压过了水贼的呼哨。
水贼们引以为傲的灵活近战，在长枪如林的军阵前，成了送死的舞蹈。他们的短刀根本够不到枪阵后的士兵，只能徒劳地格挡着不断刺来的、冰冷致命的枪尖，然后被后排递补上来的长枪无情刺穿。
“结阵！别散开！”水贼头目惊惶大叫，试图组织抵抗。
但并州老兵们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第一轮突刺收割生命后，阵型纹丝不动，只有冷酷的号令再次响起：
“收！”
“刺！”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千锤百炼的杀戮节奏。长枪拔出，带起蓬蓬血雨，旋即再次狠狠刺出！每一次推进，都在地上留下成片的尸体和哀嚎的伤者。
水贼的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粉碎。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岸上的水贼被这铁血枪阵杀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地向江边溃退，只想跳上小船逃命。而江面上的水贼，也被岸上同伙的惨状吓破了胆，划桨的手都在颤抖。
“放箭！”姜昭再次下令。
早己在连舫高处和两侧工棚屋顶待命的数百弩手立刻现身，劲弩发出令人牙酸的机括声、
“放！”
嗡——
密集的弩矢如同死亡的蜂群，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覆盖了江边拥挤着试图登船的水贼群。
噗噗噗！惨叫声响成一片。江水中顿时泛起大片的血色。许多水贼如同下饺子般栽入冰冷的江水。
“投降！我们投降！”终于有崩溃的水贼丢下武器，跪倒在泥泞的岸边，涕泪横流地哭喊。岸上残存的水贼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纷纷效仿，跪倒一片。江面上未被弩箭射中的小船，也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桨橹一丢，任凭小船在江心打转。
火光依旧在船坞边缘燃烧，但势头己被闻讯赶来的民夫和兵士奋力扑救控制住，损失的多是外围堆料，核心的连舫骨架和主要工坊区安然无恙。
姜昭按剑立于阵前，火光将他染血的脸庞映照得如同战神。他冷冷扫过跪满一地的俘虏，对身边亲兵道：“清点人数，救治我军伤员，扑灭余火。俘虏全部捆缚，严加看管！待使君发落！”
喧嚣的战场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火焰的噼啪和江水冲刷血污的声音。并州老兵沉默地收枪列队，甲胄上沾满血污，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碾压只是一场寻常的操练。
曾与胡骑拼杀的百战老兵用铁与血，向所有觊觎者宣告：安南将军的根基，绝非宵小可以撼动。
刘昀在亲兵护卫下，踏着染血的泥泞走到船坞前。火光映照着他沉静的脸庞，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燃烧的余烬、跪地求饶的俘虏，最后落在那艘在混乱中依旧沉默矗立、骨架初成的巨大连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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