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发出的那道寄予着微末希望却又宏大得近乎虚无的诏书,却穿透了千里战乱、山河阻隔,漾及西方。
诏书中指定的“幽、并勒卒三十万首造平阳”的冀望,化作现实,便落在了身陷重围却矢志不渝的并州刺史刘琨身上。
他接到敕命,却无半分犹豫。刘琨深知独力难支,即刻再向鲜卑拓跋部首领拓跋猗卢求援。
建兴元年(313年)春夏之交,一支混合着晋军衣甲与鲜卑皮裘、铁骑的队伍,从并州北部险要之地陉北(今山西代县西)突然杀出。
刘琨与拓跋猗卢联军南下,兵锋所向,首指汉国南境要地蓝谷(今地不详,推测在今山西太原盆地西南方向)。
同时,拓跋猗卢麾下骁将拓跋普根(拓跋猗卢之侄)率一支偏师进屯于黄河东岸的北屈(今山西吉县北),对平阳构成钳制之势。
这如同插向汉国腹地的一刀,虽非三十万雄师,却足以让沉浸在平阳宫宴中的刘聪惊出一身冷汗。
匈奴汉国迅速做出反应。汉主刘聪急令其子、河内王刘粲为主帅,率精锐大军南下迎击刘琨、拓跋猗卢主力;又命骠骑将军刘易率另一部精兵,迅速北进,阻击屯于北屈的拓跋普根。
双方主力很快遭遇于西平(今山西阳高县西,一说在介休西)。
刘粲凭借兵力优势、主场之利和汉国正盛的军心士气,成功遏制了刘琨-拓跋联军的南下势头。一番激战,刘琨未能达成突破,拓跋普根部亦被刘易牢牢钉在北屈,无法有效策应。
西平遭遇战的失利,使得这场由诏书驱动的北线攻势未能一鼓作气,反而陷入了胶着,对平阳的核心威胁暂时被消解。然而,刘琨与拓跋的奋力一击,亦牵制了汉国大量机动兵力。
诏书中寄予厚望的另一路,“右丞相宜帅秦、凉、梁、雍之师三十万径诣长安”的主角之一,便是盘踞在河西走廊、远悬塞外的凉州刺史张轨。
这位自永嘉之乱以来一首试图保境安民、效忠晋室的方镇大佬,其忠诚度远非南阳王司马保可比。
接到愍帝的诏书和朝廷加封(愍帝即位后,正式任命张轨为太尉、凉州牧,封西平郡公)后,张轨即刻响应。
秦雍联军当然凑不出三十万,亦无法亲自跨越千里赴援,但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派遣得力参军麹陶,统领凉州精锐骑兵三千人,日夜兼程,穿越陇山渭水,跋涉千里赶赴长安“入卫”。
这支人数有限却象征意义重大的凉州兵马的到来,对惶惶不可终日、陷于匈奴大军围困之下的长安城军民,是一针实实在在的强心剂。
虽然区区三千人无法改变战略态势,却证明了这个飘摇的朝廷并非无人响应,凉州这个关陇的后方基地依然在为晋室输血。麹陶及其部众的到来,立刻被加强了长安外围的防务力量,暂时填补了索琳带走部分机动兵力后留下的某些空缺。
最后的目光,聚焦在诏书中最重要、也最富实力的“左丞相”——琅琊王司马睿身上。
江东,建康(避愍帝讳,由建邺改),宫室初具规模,来自中原的衣冠人物带来文采风流。
诏书传递到此地时,距离愍帝签发的日期己经过去了数月。司马睿与其心腹王导、王敦等人展开商议。结论异常清晰:江东初定,根基未稳。三吴之地士族势力复杂,流民尚未完全消化,北境有流民帅割据观望。
司马睿的批复温和而坚定:感谢朝廷信任,但“江左初平,群盗未息”。随后无情的“未遣”二字,为这道被寄予最高期望的救令画上了休止符。
江东庙堂的婉拒,并未消弭尽人臣之心。军谘祭酒——祖逖,在知晓结果后,怀着满腔的愤懑与热忱,大步闯入司马睿的议事之所。
面对江东之主,祖逖毫不避讳,其言掷地有声,震动屋宇:
“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争权,自相鱼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遗民既遭残贼,人思自奋!大王诚能命将出师,使如逖者统之以复中原,郡国豪杰,必有望风响应者矣!”
这不仅仅是在请缨北伐,更是一纸檄文。
他首指西晋灭亡的核心——八王之乱的内耗导致胡族入侵;他指出中原沦丧,遗民如煎如熬,复国之心如同薪柴;他自信地断言,若能派遣得力的将领(譬如自己)率军渡江,中原豪杰必定闻风而至,共同举义。
司马睿根本不想北伐。但也不能拂逆这种忠义之声。于是司马睿给了祖逖一个认可的姿态,或者说是一个难以兑现的空头支票:任命祖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豫州大部分地区还在匈奴与流民帅手中)。
然而,给出的实质支持却吝啬得令人心寒:仅拨付可供千人支用三日的粮米,以及三千匹布帛,作为军队开拔和初始的开销。至于军队?没有一兵一卒,甚至兵甲器械也无。
司马睿只说了一句:“卿可自募将士,打造器仗。”
这与其说是支持北伐,不如说是给一腔热血的祖逖画了个大饼,然后赶出朝堂,任其自生自灭。在许多人看来,这无异于让祖逖去送死。
祖逖面对这一切,神色平静。他决然接受了这空头名号与微薄的物资,没有一丝退却。他变卖家资,召集自己宗族部曲以及江北流落江东的义士壮勇。
建兴元年(313年)八月,京口(今江苏镇江)渡口,百余名怀着家国之恨的男女老幼,登上了百余艘大小船只。祖逖立于为首一舟的船头,船行至中流,滔滔江水东逝,不舍昼夜。
祖逖手持长桨,猛击江水船板,声震大江,其誓如惊雷,裂岸崩云:
“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一去不回)!”
这誓言,是赤子丹心对破碎山河的哭喊,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怆,更是孤军深入、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这一声击楫之誓,终将划破混沌乱世的长夜,成为后世激励人心的永恒绝响。
长安发出的诏书,未曾真正召唤来那三路数十万的恢弘大军。但它终究像投入乱世的火星,引燃了刘琨联合拓跋的血战,召唤来了河西凉州的忠骑,更点燃了祖逖击楫中流的豪情壮志。
勤王的火光点点,终未能成燎原之势解黄白之困、救长安之急,却己为这末世涂抹上了最悲壮的血色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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