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风雪稍歇,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崔蘅披着一件半旧的狐裘,站在残庙门口,手中紧握着刘昀昨夜写好的书信。她的发髻简单挽起,几缕青丝被寒风撩起,贴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刘昀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
九个月前,他初来这个世界,举目无亲,茫然无措。是崔蘅,这个清河崔氏的女子,陪他一路从洛阳流落到襄阳。她曾是高门贵女,深居闺阁,如今却在这风雪交加的流民营地中,与他一同餐风露宿。她的手上己有了冻疮,指尖微微发红,却依旧紧紧攥着那封关乎众人命运的书信。
“阿蘅,”刘昀的声音有些沙哑,喉间仿佛堵着什么,“此行路途遥远,你务必小心。若有任何异状,立即返回,切莫逞强。”
崔蘅转过身,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先生放心,阿蘅定会小心行事。”她的声音轻柔,却透着坚定,仿佛这风雪不过是她脚下的一粒尘埃。
刘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亲近的人,是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可此刻,她却要独自踏上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路。
“先生,”崔蘅轻声唤他,眼中带着几分关切,“您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刘昀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道:“阿蘅,此去南阳二百里,路途艰险。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崔蘅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唇角轻轻扬起:“先生是在担心阿蘅吗?先生不必忧心。阿蘅早己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躲在闺阁中,任人摆布的崔氏女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沉稳。
刘昀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替她拢了拢狐裘的领口,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脸颊,心中忽然一阵刺痛。他忽然想到,去年的正月,她或许还在崔府的闺阁中,焚香抚琴,赏雪吟诗。而如今,她却要在这风雪中跋涉,为他,为这些流民,去完成一场关乎生死的使命。
“阿蘅,”他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舍与心疼,“若有机会,我更希望你能过平淡的生活,不必再受这些苦。”
崔蘅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先生,阿蘅从未后悔过。随先生至此,这千里风霜,反倒让我看清了这世道的真相。”
刘昀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忽然明白,眼前的女子早己不再是那个深居闺阁的崔氏贵女,而是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愿意为众人赴汤蹈火的勇者。
“阿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等你回来。”
崔蘅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好,先生等阿蘅回来。”
她转身踏上雪地,狐裘在寒风中轻轻摆动,背影渐渐消失在晨光中。刘昀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空落。风雪依旧,但他的世界仿佛少了一抹色彩。
他低声喃喃:“阿蘅,一定要平安归来。”
刘昀收拾好情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转身看向阿虎,沉声道:“阿虎,你即刻带着犁头双鱼纹信物和这封信前往庞氏庄园,务必亲手交到庞靖手中。记住,此事关系重大,不可有丝毫差错。”
阿虎重重点头,握紧手中的信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先生放心,阿虎定不负所托!”他说完,转身大步踏出残庙,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与此同时,孙秀才早己按照刘昀的吩咐,开始在流民营地中教导儿童传唱首歌谣。他蹲在篝火旁,手中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歌词,声音温和却有力:
“渔梁锁玉璜,钓矶血纹显
金谷园里珊瑚血,玉山崩时见轩辕
昴宿移,黑云卷,石入江心火连天”
孩子们围坐在他身旁,稚嫩的声音随着他的节奏一遍遍重复着。他们的歌声清脆而纯净,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穿透了风雪,回荡在流民营地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这歌谣就会通过孩子们的口,传遍襄阳的每一个角落。而它们所蕴含的深意,也将如同一颗种子,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刘昀站在残庙门口,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歌谣声,心中稍稍安定。他知道,这场以谶纬为刃的博弈,己经悄然拉开序幕。而他和流民们的命运,也将在这场风雪中迎来转机。
庞氏庄园深处,松涛声漫过竹篱。庞靖独坐琴台,素袍广袖垂落案几,指尖悬在焦尾琴上三寸处,琴弦凝着未化的霜。阿虎被引入庭院时,正见一只白鹭掠过他发间玉簪,翅尖扫落几片梅花。
"明煦先生要借天意破局?"庞靖未抬眼,指尖忽地勾起商音,惊得檐角冰棱簌簌断裂。他腕间一串伽楠木念珠随琴韵轻颤,泛着百年沉香才有的哑光。
阿虎递上信物,犁头双鱼纹玉珏在琴案上泛着温润青光。庞靖终于停手,拈起玉珏对着晨光端详,忽见双鱼纹在冰晶折射下竟映出二十八星宿图。他眉峰微动:"回去告知明煦先生——"
琴案旁铜兽香炉腾起一缕青烟,在空中凝成卦象。庞靖以琴拨搅散烟雾,声音淡如融雪:"云雷屯,君子以经纶。此计胜算不在棋盘之内,而在天枢之侧。"
阿虎茫然欲问,却见庞靖己闭目抚琴。一曲《阳春白雪》自冰弦淌出,惊得梅枝积雪纷纷扬扬。待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冰湖之上,庞靖忽然开口:"转告黄琮,今夜子时开东阁第七星窗。"
待阿虎退去,庞靖起身走向观星台。他袖中滑出三枚(东汉)永平五铢钱,在紫檀星图上摆出"风地观"卦象。远方汉江的雾气漫过琉璃镜,镜中浮现黄氏庄园的飞檐。他拾起镜旁鹤羽笔,蘸着未冻的松烟墨,在冰绡上写下:"白虹贯日,当饮屠苏",系于信鸽足间。
信鸽振翅时,庞靖正以竹杓舀取梅上雪。雪水入瓯的脆响中,他对着虚空自语:"石季伦(石崇字)只见江上船,不见水下礁。岂知这襄阳棋局里——"雪水忽在茶釜中漩出太极纹,他轻笑一声:"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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