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卯时,襄阳别馆暖阁氤氲着龙涎香雾。青铜兽首滴漏吐出第八颗金珠时,石崇正斜倚在白虎皮榻上,赤足碾着乌尔衮残留的半截指骨。十二扇螺钿屏风后,西名波斯胡姬捧着鎏金果盘,石榴汁沿着她们腕间金蛇镯滴落西域绒毯。
"禀侯爷,苍头营己合围鱼梁洲。"独眼参将跪在冰裂纹青砖上,甲胄凝结的霜花簌簌坠落,"按您的吩咐,每隔三十丈设障,连寒鸦都飞不出芦苇荡。"
石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髓鼻烟壶,突然将壶中猩红粉末倾倒在乌尔衮溃烂的脊背上。惨叫声中,他抬脚勾起胡姬的下巴:"取本侯的七星槊来——要那柄镶着龟兹猫睛石的。"
八名昆仑奴抬着玄铁兵器架鱼贯而入。架上那杆丈二长槊通体幽蓝,七颗北斗状的猫睛石在槊锋流转血光。石崇信手舞了个枪花,槊尖挑飞了参将的护心镜:"传令各队,每漏三刻便往流民营射一轮鸣镝。本侯要那些泥腿子听着箭啸入梦。"
"诺!"参将倒退着退出暖阁,后襟在门槛拖出血痕。石崇突然掷出长槊,槊柄堪堪擦过胡姬高耸的发髻,将鎏金果盘钉在"汉水漕运图"上的鱼梁洲位置。
张天师手持龟甲踏入暖阁时,青铜冰鉴正渗出紫葡萄汁。他鹤氅扫过炭盆里燃烧的密报,灰烬中隐约可见"流民掘井"字样。"侯爷,昨夜观星,天牢星晦暗不明。"桃木剑指向窗棂冰花,"恐需再添七盏人皮灯笼镇住生门。"
石崇抚摸着胡姬颈间锁链,突然扯断一串东珠项链。珍珠滚落青砖的脆响里,他抓起朱笔在军报批注:"着襄阳郡兵丑时移营,五百架床弩分三路压阵——正月十七漕船火起,本侯要鱼梁洲的焦尸漂满汉江渡口。"
暖阁暗门轰然洞开,六名文吏捧着朱漆木匣跪呈密件。石崇掀开首匣,取出江陵盐铁使嫡子的带血中衣,衣襟赫然绣着"鱼鳞映月"的谶文。"把这些腌臜物送到各府后宅。"他指尖捻着浸透冷汗的绸缎,"就说他们的麟儿正在别馆参悟河图,正月十七子时自当魂归星宿。"
辰时三刻,别馆飞檐下的青铜铃突然齐鸣。石崇踹翻鎏金狻猊炉,看着炉灰在鱼梁洲堪舆图上勾勒出包围网。
正月十七寅时,鱼梁洲薄雾中浮着硫磺苦味。石崇金鞍宝马踏过结霜的芦苇,玄铁甲胄外罩着孔雀翎大氅,马鞭所指处,五百架床弩正在架设第二层火油坛。
"禀侯爷,昨夜苍头营己断其水源。"参将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气,甲缝间还沾着昨夜斩杀信使的碎肉,"流民营篱墙新抹的糯米浆,倒是省了我们助燃。
石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胡姬献上的葡萄酿,琉璃盏边缘印着胭脂痕。帐中十二名龟兹舞姬正旋开金铃褶裙,足尖踢起的香尘混着帐外焦臭,在晨光中凝成诡异的绮罗纱雾。
卯时三刻,床弩机扩齐鸣。浸满松脂的陶罐在空中划出三百道赤虹,落地炸开的火焰竟呈青紫色。张天师桃木剑挑起张带血帛书:"侯爷请看,流民营被火油引燃了!"
石崇蟒袍袖口扫翻青铜冰鉴,葡萄汁在舆图上晕开血沼般的深红。他忽然掐住身旁胡姬的脖颈,金护甲划开她锁骨间的孔雀石坠子,"传令苍头营,踏平营地。"
鱼梁洲的天空被浓烟染成褚红色,燃烧的篱墙像条溃烂的伤口横亘在江滩。刘昀拄着半截焦黑的旗杆,掌心黏连着被烤化的牛皮旗面。昨夜刚加固的夯土墙正在龟裂,缝隙里渗出混着人血的泥浆。
"先生!所有水缸都炸了。"阿虎冲进残庙,露出后背被火油灼出的水泡,"石崇的硫磺箭...连地窖存粮都在自燃。"他忽然踉跄跪地,从喉头咳出带着黑灰的血痰。
崔蘅瘫坐在倾覆的药碾旁,十指深深抠进浸满血水的泥土。旁边百草囊只剩半片烧焦的绸布,昨日还能辨认的"防风""白芷"等字样,此刻都化作卷曲的灰烬。两个稚童蜷缩在她褪色的裙裾后,火焰烧灼下,的眼皮再也流不出泪水。
崔蘅拿出备好的酒坛:"我去点燃松脂酒,浓烟能掩盖一炷香的时间。"她将仅剩的药物分散,"你们七个人往西从不同方向跑,身上必须带着艾草团。"
"东南角的壕沟...填满了...咳咳...火油.."赵瘸子机械地重复着,“带人往西面撤离!”
刘昀的《荆州堪舆图》正在脚边蜷曲成灰,最后一点墨迹是"鱼梁洲"三字在火中扭曲的模样。他试图握紧断旗,却旗杆早己烧到碳化。江风卷来郡兵阵中的羯鼓声,伴着胡姬金铃的脆响,像钝刀在刮流民们的颅骨。
"禀侯爷,流民营的哭嚎听着比龟兹琵琶还有趣。"中军帐内,独眼参将谄笑着割开烤鹿腿。石崇斜倚在白虎皮榻上,赤舄碾着乌尔衮的头骨,欣赏帐外此起彼伏的火光。
十二面夔牛皮战鼓震得江涛倒涌,五百架床弩同时绞紧牛筋弦。燃烧的陶罐在空中织成火网,将最后半片完好的芦苇荡点燃。苍头营重甲骑兵开始列阵,马槊尖上挑着流民幼儿的肚兜——正是正月十五夜袭时剥下的战利品。
卯时三刻,最后一支火箭洞穿残庙匾额。刘昀在坍塌的星图前缓缓闭目,耳边传来石崇大帐中的胡旋舞步声。江风突然转向,将燃烧的"石"字旌旗卷向天际,宛如一只浴火的断掌拍在浑浊的汉江浪涛间。
"阿虎,你带三十死士穿上苍头营的皮甲。"刘昀摸出的皮甲印出模糊的"荆州督"字样,"假冒石崇私兵。举着这面旗往西突围。混淆敌方视线。"染血的"石"字旌旗被他撕成两半,露出内衬的素绢——赫然是正月十六夜仿造的刺史府令箭图腾。
刘昀望向东南方燃烧的壕沟腾起七丈高的浓烟。焦黑篱墙在热浪里扭曲坍缩,恰好为西撤路线竖起天然屏障。
“东南风转西北了!”营地西侧响起王翁的吆喝,"辰时三刻前,烟瘴能遮住苍头营的瞭望箭楼!"
"第一队举盾牌走鼠道,每过三丈撒蒺藜粉。"刘昀将仿造的令箭分发给十二名精壮汉子,"第二队背伤员踩北斗桩,遇浅滩就放血染红江水。"他忽然抓起把仍在冒烟的焦土抹在众人脸上,"记住,咳嗽要带黑灰,伤口要沾硫磺。"
“阿虎,活着回来。”刘昀重重拍在少年肩头。阿虎己经套上苍头营的玄铁护心镜,刻意将左肩甲留出破绽。三十死士拖着燃烧的竹筏向西狂奔,特意让火星溅落在绣有"石"字的旌旗上。浓烟中传来参将的怒吼,至少两百铁骑开始向假目标合围。
真正的流民队伍正贴着燃烧的壕沟潜行。老妇人们抱着襁褓蜷缩在泥沼凹陷处,潮湿的苇叶盖住婴儿啼哭。
石崇大帐中,张天师的龟甲突然迸裂。"侯爷!西面发现流民主力!"传令兵跌进大帐,后背插着的正是仿造令箭。石崇捏碎琉璃盏,碎渣割破胡姬脸颊:"传令床弩转向西北,给本侯把沼泽轰成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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