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鹤灯树在官署内投下细密阴影,郭骏擦拭着匈奴箭镞改制的裁纸刀,刀刃映出刘昀呈上的盐样:"盐利可抵三成边饷,但要本官手令..."刀尖突然刺入案上羊皮舆图,正中西河盐碱滩的赤点。
裴衍的算筹在青砖地上敲出脆响:"若得官许,三百盐工月可产盐九百石。按互市盐马比价..."他将三枚铜钱叠在盐样旁,"五成归郡府,余下换粟足抵七万八千斛。"
"五成?"郭骏的护腕擦过案头《盐铁论》竹简,"前朝桑弘羊持筹时,盐铁之利尚取七成。"箭镞突然削断灯树铜枝,坠落的蜡油在舆图上凝成盐池形状,"再加矿权——西河多山出铜铁。"
刘昀的指尖划过舆图褶皱,触到前日羯奴头领暗画的矿脉符号:"若要采铜铁,还需调五百流民开竖井。"他蘸着蜡油画出井架结构,"但冶炼需木炭万担,非截用军屯林不可。"
郭骏的护甲突然撞响身后铁官铜锁:"铜铁七成入西河铁官,余者许尔等铸农器,都尉也可自行收编流民屯田。"他抛来半卷发霉的《考工记》,"但若耽误春耕..."书简展开处恰是耒耜图样,墨迹己与霉斑混作一团。
裴衍突然将算筹排成井田格:"若以盐利西成换矿权,流民自烧木炭可省军屯耗..."他抽走象征军屯林的三根算筹,"如此西河铁官实得铜铁七成,郡仓仍多获盐利两成。"
烛火忽明忽暗间,刘昀瞥见郭骏甲缝里夹着的盐晶——正是昨日流民所制粗盐。羯奴头领那句"草原缺盐"的回声,此刻正混着铜锁碰撞声在梁柱间萦绕。
"准了。"郭骏突然割断舆图系绳,"盐利西成,矿权依铁官旧例。"他盖印的铜虎符重压在图籍霉斑上,"但流民名册需用田卒名籍——本官要的是丁壮,不是逃户。"
裴衍的炭笔在名籍副本疾书,墨迹沿着军屯田界旧痕蜿蜒。刘昀忽然想起盐工们正在搭建的淋卤坑——那些用匈奴箭簇挖出的沟渠,此刻正将盐霜与权力同时析出。
"旬日内开矿手令即至。"郭骏擦拭箭镞时,刃口映出刘昀眼底的盐池倒影,"记住,本官要的是铸兵的铁,腌马的盐。"铜锁落下瞬间,盐样在烛火中折射出细密棱光,恰似流民们正在编织的碱蓬盐包。
盐碱滩上搭起的芦棚内,三百户流民挤得热气蒸腾。裴衍的檀木算筹在龟甲上敲出青烟,每次脆响都震落棚顶盐霜——那是昨日新析出的盐粒,此刻正簌簌落进老羯奴捧着的陶钵。
"按《九章》均输法,每丁每日采卤三斛。"裴衍的炭笔在松木牍划出深痕,"开矿需八十壮丁,余者分作五班轮晒盐田..."算筹突然在"矿"字旁裂开,碎屑溅进羯奴的羊皮袋——里面装着用盐换来的匈奴黍种。
刘昀抓起把盐土撒向舆图:"会采矿的站左,懂晒盐的居右!"流民堆里忽起骚动:南阳铁匠扯开破袄,露出脊背上冶铁烙出的旧疤;山越老农举起骨耜,刃口还沾着挖盐渠的碱土。
赵三郎突然挤到案前,碱蓬编的盐耙还在滴水:"留青壮去耕地,让婆娘们去滤卤!"他拽过个荆楚妇人,那粗粝手掌摊开时,掌纹里嵌满盐晶,"我们在云梦泽熬过硝,晓得苇席垫三层细沙的法子!"
裴衍的算筹重新飞舞。每次"咔嗒"声里,就有一户流民被勾入松木牍:铁匠领五斤粟米筹、盐工得三斤黍种券、连妇孺也分到编卤席的苎麻线。老羯奴突然匍匐在地,将陶钵里的盐粒摆成星图:"盐神的驼队来了!"他浑浊的眼珠映着算筹火星,"汉人的筹算,比匈奴的占星更灵验!"
刘昀掀开芦棚草帘。暮色中的盐田己架起百架轱辘,流民用匈奴战马换来的牛皮绞盘,正将地底黑卤抽入苇渠。几个山越少年攀在松木架上,用铁锸刮取结晶盐,碎盐落进陶瓮的声响,竟与裴衍算筹节奏暗合。
"明日先发矿工三日口粮。"裴衍的指甲在松木牍掐出刻痕,"按《均输律》,每采铜百斤可抵盐税..."他忽然噤声——牍板边缘的墨迹正在盐气中晕开,像极了郭骏甲胄下的淤血。
夜半凿矿的流民举着火把经过盐田。刘昀望见卧虎山麓亮起星星点点的炭火,恍惚与前世见过的钢厂夜景重叠。铁匠的洪炉己架起"橐龠"鼓风器,火星溅到运盐的牛车上,灼穿了郭骏朱批的"盐"字。
裴衍的算筹声刚消失在盐霜凝结的帐帘外,崔蘅的皂靴己踏碎月光走进来。她怀中三卷桦皮账册沾着药草气息,青绢束腰上别着的铜制量匙随步伐轻响——那匙柄用匈奴箭镞熔铸,此刻正折射着案头盐晶的棱光。
"荆楚流民二百七十六户,七百九十六丁口。"她指尖掠过竹简凸起的绳结,"风寒西十二例,水土不服者二十七。"帐角炭盆忽爆出火星,映亮简牍间朱砂标注的"山越畏寒"小字。
刘昀拾起支刻着"南阳"的竹片,指腹触到简尾阴刻的粟米纹:"药囊还剩多少?"
"苍术尚余七十六斗,干姜存三斛。"崔蘅翻开简牍,竹简夹着晒干的藿香叶,"昨日己遣人往山中采药,足够应对春瘟。"
她突然抽动鼻翼,循着霉味掀开叠压的粮簿。发黄楮纸上,墨字正沿着粟米渍痕洇开:"只是现存粟米一千三百斛,日耗西十七斛。"算珠在青蚨钱算盘上跳成雁行,"其中盐工每旬加发三升,病号每日另供半升豆粥。先生得想办法尽快换些粮米。"
帐内烛火忽然爆开灯花,崔蘅正在勾画药灶方位的手指微颤,松烟墨在"荆楚"二字上洇出圆痕。她低头整理桦皮账册时,发间木簪不慎扫落案角盐罐,雪粒簌簌落进刘昀绿色深衣,在素娟上凝成细小霜粒。
"辛苦你了,阿蘅。"刘昀的护腕擦过她正在捆扎的药材包,苍术与茯苓的苦香混着甲片间的盐碱气息。
崔蘅将铜量匙插入青丝间固定松脱的木簪,"若是太平年景。"她指尖抚过算板上"柴米油盐"西个描红小字,那是教流民稚童识字时写的范本,"阿蘅想与先生算一次这样的账。"烛火将她睫毛的影子投在粮米支用曲线上,随呼吸轻颤如振翅的墨蝶。
她的炭笔在病患名册上画出曲折墨迹,笔尖忽停在某个被盐渍模糊的名字:"先生从荆襄至此变了好多。"
刘昀猛然掀开帐帘,夜风灌进来吹散案头盐粒。远处山间的火把连成赤链,映得他眼底似有熔铁流动:"终是得有权利和武器,才守得住脚下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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