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奴的驼铃搅碎晨雾时，刘昀正用匈奴箭镞在龟甲刻盐神谶文。刀刃划过星图状裂纹，盐晶簌簌落入老萨满捧着的陶瓮——那是匈奴祭天的容器，内壁还残留着草原青盐的咸腥。
"白骆驼踏过的盐湖会干涸，唯有汉家星官能唤醒地母的乳汁。"刘昀将刻满楔形符号的龟甲投入篝火，爆裂声惊起盐田栖息的灰鹤。龟甲裂纹与舆图上的盐池脉络竟完全重合，老萨满的骨杖突然指向山峦："盐神说那里藏着铁马镫！"
胡帐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叩地声，三百羯奴流民正用额角触碰盐霜覆盖的泥土。刘昀瞥见他们皮袍下露出的铜盐佩——那是昨夜让铁匠连夜赶制的信物，形制仿造匈奴祭器，却暗刻《齐民要术》里的盐池图。
"愿随星官开盐池者，每人日供黍米三合。"裴衍的算筹在盐晶铺就的沙盘上划出沟壑，"会冶铁的胡匠可领双份口粮，妻儿能分到苜蓿田。"他故意将象征粮袋的铜钱撒在象征胡帐的羊皮上，叮当声引得帐外探进无数裹着破毡的头颅。
山越老农突然挤开人群，骨耜上还沾着新垦荒地的黑泥："农官，我们要实打实的田契"他粗粝手掌展开时，掌纹里嵌着的盐粒正折射出舆图上的梯田等高线，“莫拿胡人的神鬼糊弄人！”
"开垦梯田二十亩者，免三年课税。"刘昀展开户籍版牍，"但需按《田律》以十户为什，五什成屯。"他故意将象征军屯的铜符压在书简上，铁锈在竹简洇出赭色痕迹。
流民堆里忽起骚动。荆楚妇人拽着孩童挤到案前，麻衣缝隙间露出用盐渍处理的伤口；并州逃户举起锈蚀的耒耜，木柄上残留着豪强田契的火漆印。裴衍的算筹突然裂成两截——沙盘上规划的两千亩梯田，按西晋耦耕之法至少需八百丁壮。
"算上胡人，现有三百二十七户流民，能执耒耜者不足西百。"崔蘅的炭笔在桦皮账册勾出赤色曲线，"冶铁需八十匠，制盐占两百工，余者连修水渠都不够。"她指尖抚过象征梯田的等高线，松烟墨在陡坡处晕染成团。
刘昀忽将箭镞刺入沙盘，山体崩塌的细沙漏进羯奴盐佩凹槽："让胡人牧马队带盐去河套换粟，一斤盐兑三斗黍。"盐粒顺着沙盘斜坡滚落，在代表商路的沟痕里铺成白线，"再放出消息：西河盐工能娶汉女为妻。"
老萨满的骨杖猛地插入沙盘，杖头铜铃震起盐雾："盐神的儿女要住石头房子！"他浑浊的眼珠倒映着刘昀正在绘制的版筑夯土图，那是《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燕巢式夯法。
"会版筑的胡匠免除劳役。"刘昀将三枚盐佩投入祭火，青烟中浮现出梯田雏形，"每筑十丈墙垣，赏匈奴式宽刃锄一把。"他故意让铁匠在远处敲打新铸农具，淬火的嘶鸣声引得胡帐外马蹄声碎。
裴衍的算筹重新飞舞："若得三百胡匠，秋收前应可筑成梯田基址。"他在沙盘上插满象征粟苗的芦秆，"但按《九章算术》均输篇，千户所需粮秣..."铜钱堆突然坍塌，滚落的钱币在舆图上铺出并州轮廓。
崔蘅突然展开药箱夹层的绢帛，墨迹沿着太行山脉走势蜿蜒："昨日有南阳流民带来消息，河内王氏的私盐船正卡在孟津渡。"她蘸着药汁在黄河水道画出赤痕，"若用西河盐引为质，或可赊购三千斛陈粟。"
铜壶滴漏声里，刘昀望见羯奴们正在盐池旁垒筑的夯土台。前世考古发现的汉代梯田遗址，此刻正与沙盘上的等高线重叠。他忽然将代表流民的陶俑按在山腰："先带两百户垦荒，用《汜胜之书》里的'溲种法'保墒。"
"那需要六百斤马骨粉。"崔蘅的铜量匙在药柜格栅间游走，"羯奴牧马场刚死了二十匹老马..."
"让胡匠把马骨煅烧成灰，混入盐卤水。"刘昀的箭镞在沙盘划出引水渠，"告诉流民这是盐神的赐福，能驱赶田里的蝗神。"盐晶顺着模拟水流滚落，在梯田模型上析出白色轨迹。
暮色降临时，盐池旁竖起三十架匈奴式夯土杵。胡匠们唱着牧马调夯实地基，歌词被刘昀悄悄换成《吕氏春秋》的农时令。汉人流民在崔蘅指点下烧制骨粉，青烟混着羯奴烤馕的焦香，在梯田上空凝成盘旋的盐雾。
刘昀蹲身抓了把盐碱土，指尖搓捻时砂砾与盐晶的触感让他想起考古时触摸过的汉代陶片。
“田者，骨也。"刘昀用箭镞在龟裂地表划出沟洫图，"需先开三尺深沟，以芦苇为筋，铺骨灰三寸。"刀刃挑开浮土，露出下层泛着盐霜的硬磐。
羯奴老农攥着匈奴传来的皮囊挤过来，袋口倾泻出乳白羊粪："农官，我们草原人用这个肥碱滩！"腐殖气息混着调制的硫磺粉，在盐雾中凝成黄云。
"按《九章算术》商功篇，千亩盐碱地需骨灰九百石。"他抽出发黑的竹筹，尖端沾着刚析出的盐硝，"但现存兽骨仅够烧制两百石。"
"用这个补。"刘昀踢开脚边匈奴箭匣，露出底层码放整齐的羯奴战死者遗骨。崔蘅的铜量匙顿在半空，药玉坠子映出流民们惊惶的面孔。
"骨灰沃田，硗土化膏。"他故意提高声量，箭镞刮擦头骨发出刺耳声响，"这些勇士的英魂，会随着麦苗在沃土里重生。"
旬日后，裴衍的铜钱在改良田里埋下第九枚。当他拔出发芽的黍苗时，根须缠绕的土粒己不见盐晶反光。羯奴祭司突然匍匐在地，将占星用的青铜板按在黍苗旁——板面蚀刻的星图竟与新开沟渠走向完全重合。
"盐神的驼队改道了！"老祭司颤巍巍捧起改良土，"这土里能闻到阴山南麓牧场的草香。"
暮春的雨落在新开的排碱渠里，将骨灰与盐晶冲成太极纹样。刘昀望着雨中返青的农田，恍惚听见千年前的贾思勰正隔着时空与他击壤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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