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将万顷梯田熔成赤金，羯族少年挥动嵌有汉家量天尺刻度的镰刀，粟浪间惊起的沙狐窜过乌桓妇人编织的藤篓，尾尖扫落鲜卑孩童发辫间的驱蝗艾草。刘昀的绿袍掠过新筑的粮仓，夯土墙里混着的辽东柞木炭仍在渗着盐霜，却己被万钧粟穗压得纹丝不动。
"按张司空旧制，西仓屯粟当掺三成河套红粱。"裴衍的皂靴碾过仓前晒场，竹使符扫过粮堆时忽映出幽州舆图残影，"这般配比，纵是并州地寒也能存三年不蛀。"
崔蘅的鹿皮靴尖挑起把黍粒，忽见谷堆深处藏着羯人祈福的骨雕小马。她腕间算珠轻拨，鲜卑妇人立刻将红蓝染线系上粮袋——当年张华在幽州抚边时，正是用此法区分各部贡粮。
"斜梁榫卯留三寸，恰合鲜卑穹庐的撑架术。"羯族老匠人指点山越工匠加固仓顶，耳垂残环在阳光下晃成碎金，"当年张司空督造幽州边仓，也是这般容着各部技法。"
刘昀的掌心抚过仓梁阴刻的连绵草纹，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古籍馆过的残卷。史书记载张华治幽州时"戎狄怀之，仓廪实而知野无饿殍"，此刻眼前粮山竟与泛黄纸页上的墨迹重叠。
暮色中，匈奴牧人将改良的连枷架上废弃的战车轴，三十部打谷机轰鸣如雷。氐族孩童穿梭粟浪拾穗，腰间皮囊盛着的盐碱地首茬黍米，正随舞步洒成金色星图。鲜卑萨满摇响缀满粟穗的神杖，杖头悬着的青铜铃竟与张华督造的幽州界铃形制无二。
"斥卤地改良的'三叠法'，倒是比张司空旧术多添了道辽东草灰。"刘昀抓把新土，指缝间漏下的细碎甲片己生满赭锈，"若他能见盐碱化膏腴，定要把酒问这地脉玄机。"
忽有乌桓长老捧来髹漆牛角杯，酒液里沉着的盐花晶如星斗："这青稞酒酿自斥卤地首收的赤粱，烈性倒像当年张司空驰马巡边的架势。"杯身阴刻的部族图腾，竟与新铸量具的汉家星纹严丝合扣。
月升时分，三十部水碓同时舂米。蜀地匠人调试的齿轮咬合声里，忽然掺进羯族破阵歌的调子。刘昀的绿袍掠过连片仓顶，去年沉在蓄水池的铁甲片正在梁木间泛着幽光，与张华《幽州辑要》中"化剑为犁"的朱批遥相呼应。
"万顷新垦田的阡陌走向，暗合张公手绘的幽州屯田图。"裴衍展开桦皮账册，朱砂标记的军屯点恰成北斗阵势，"连司马腾的探马都辨不清这农时阵法。"
子夜惊雷滚过盐碱治理区，去年埋下的测墒陶管突然涌出甘泉。氐族孩童赤脚追逐水花，足印在晒场拼出张华名讳的变体符纹。刘昀腕间金线缠着的耧车模型突然展开，精铁齿轮竟幻化出幽州古道的虚影。
霜降前日，冬小麦的翠色己染透新垦的盐碱地。鲜卑妇人教汉家新娘将青苗系上红绳，羯族老丈指点乌桓新郎用箭杆刻下苗高刻度。崔蘅的鹿皮靴碾过田垄，忽将算筹插入某处冻土："此处苗稀，当效张司空'移栽补缺法'，取阴坡壮苗分蘖。"
"先生这测苗手法，倒像在抚新娘云鬓。"崔蘅忽然将束苗的红绸抛向刘昀，绸角系着的羯族银铃惊起群雀，"不若拿这青苗替了合卺酒？"她腕间算珠碰撞声里，三十步外正试嫁衣的羯族少女突然羞红了脸。
羯族青铜镜映着汉家玉璜，在晒谷场中央悬成日月合璧。鲜卑萨满将九色丝绦系上连枷木柄时，乌桓老妪突然捧出改良的合卺瓢——半爿胡杨木掏成的酒器上，竟用匈奴刻痕与河洛云纹并雕着"永绥"二字。
"新妇踏毡七步，当效我部绕帐礼。"羯族乐师拍响嵌着汉式铜钉的皮鼓，鼓点忽转成《幽州辑要》记载的催妆调，"却要学汉家却扇诗——崔姑娘快教新娘子念那句'既见君子'！"
崔蘅的素手突然扯住刘昀的绿袍广袖，将算筹塞进他掌心："先生既当主婚人，该替新郎答'云胡不喜'。"她鬓间别着的蓼蓝花随笑声轻颤，染坊特制的青黛将眼尾勾得比并州新月还俏。
刘昀腕间金线突然缠住合卺瓢，青铜齿轮在酒液里转出漩涡："按张司空抚边旧例，新人该共饮三巡——"话音未落，鲜卑少女突然将马奶酒泼向空中，酒雨在秋阳下折射出《幽州辑要》残页的虚影。
"第一巡敬天狼星，保你部族迁徙不迷途。"崔蘅的鹿皮靴尖勾起汉式红绸，却将羯族新娘推向刘昀身侧，"第二巡该先生代饮，谁叫你改良的桑苗让胡汉儿女多了相识机缘？"
新铸的粟纹铜钱雨点般砸向新人时，刘昀的绿袍忽然被鲜卑妇人系上七彩穗绦。崔蘅趁机将算筹横在他颈后，冰凉的竹节激得他耳尖发红："先生可知，胡俗里主婚人系穗绦便是自许良缘？"
"青苗为聘，冻土为盟。"刘昀将《幽州辑要》残页垫在婚书下，忽觉崔蘅的算筹正轻点自己后腰，"张司空若在此，怕是要添'来年穗作同心结'的新规。"
子夜寒月下，崔蘅独自跪坐苗田。素手拨开冻土检查分蘖，忽见某处根须缠着半枚汉匈交战时遗落的箭镞。她正欲起身，刘昀的绿袍己罩住肩头："苗根缠铁器，反能固氮——这道理张司空写在《幽州辑要》末章夹缝里。"
"先生真是不通风雅。"崔蘅的算筹忽然挑起对方腰间竹符，"却不知这青苗长成时..."她腕间力道稍重，符上"西河典农"的鎏金竟在月下映出双喜纹样。
五更霜浓，冻土上并排的脚印里，青苗正破开混着霜花的土壤。刘昀立在烽燧台残垣，望着连天翠色中星星点点的红绸，忽然想起史书记载不久后的神州陆沉，百年丘墟——但此刻沃土之下，胡汉血脉却随麦根纠缠成网。
婚仪次日，三百架耧车碾过盐碱治理区的霜花。胡汉新人握着对方的手，将混着羯人骨粉与汉家草木灰的冬麦种撒入新垦的垄沟。鲜卑老妪突然捧出陶罐："按草原婚俗，新妇得用母族的乳汁浇灌头茬青苗。"罐中羊奶渗入处，麦种竟在薄霜下绽出星点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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