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冰裂的轰鸣声中,刘昀的靴底碾过官仓前染血的粟粒。裴衍的皂衣掠过仓廪暗门,将两卷牍简拍在浸透桐油的案几上:"明账三千二百屯户,暗账实存三千九百六十一户——多出的七百户青壮,都是胡汉混居的流民。"他指尖划过暗账末页的朱砂符,符上"卫"字暗纹如刀锋出鞘。
刘昀的绿袍拂开账册浮尘,黄麻纸背渗出斑驳血渍——那是三年前卫瓘族诛时,裴衍带走的半卷《陈九品疏》①。此刻书页间夹着的西河郡舆图,己被朱笔勾勒出十三处隐秘谷仓,正是当年卫瓘为防并州胡患所设的暗桩。
"屯田法有云,流民归籍者可授屯户。"裴衍将竹简浸入渠水,墨迹晕染出暗账里"锻冶匠七百"的朱砂批注,"但若按刺史府新规,这些混了匈奴血统的..."
刘昀的绿袍掠过渠底暗门。门内三千石粟米堆成八卦阵型,每袋粟下压着半截汉军制式箭杆——正是裴衍用暗账挪用的平籴款,从郝散部族私购的"报废"军械。匈奴人以为汉官中饱私囊,却不知这些箭杆正被羯人工匠改造成射穿皮甲的破甲锥。
当裴衍将卫氏兵符按入他掌心时,冰凉的铜锈里渗出历史重压:"卫司空临终前,在诏狱地上刻过八字——胡马易御,汉鼎难扶。"
暗渠水声混着锻铁闷响,裴衍将卫瓘手书的《陈九品疏》残卷拍在案上:"卫司空当年欲废曹魏弊政,改九品为查举取士,却被琅琊王氏指为'寒门乱法'!"他指尖划过竹简上被血渍浸透的"上品无寒门"字句,"如今贾后纵容世家霸占清要官职,西河郡守连《左传》都读不通,却也能靠姻亲领三千部曲!"
刘昀着改良后的曲辕犁模型,犁刃暗藏的卡槽正与弩机部件严丝合缝:"卫公欲破门阀,张司空(张华)何尝不想?但若此刻举事,郝散的匈奴铁骑会比并州士族更快踏平西河。"
"所以大人宁愿做一块补天石?"裴衍突然割开廪仓账册,露出夹层里卫瓘旧部名录,"昔曹魏时期九品中正初立时,寒门尚有三成入仕,如今不足半成!"他甩出半枚带齿痕的官印——正是上月饿死的寒门仓曹掾临终咬下的信物,"并州九郡的渠堰、屯田、冶铁,哪处不是我们在撑着?可刺史府的考功簿上,功劳尽归太原王氏的竖子!"
暗室铜灯忽明忽暗,刘昀望着灯影里晃动的《齐民要术》竹简。这些他改良的代田法、水碓图,本该在史册留下"元康之治"的痕迹,却注定被"五胡乱华"的烽烟淹没。他闭目想起前世洛阳汉墓出土的元康七年地券——那些寒门佃农连死后都要向世家"买地安魂"。
"卫公当年谏言'取士当重实务而非清谈',结果呢?"裴衍的错金带钩突然弹开,露出内侧的刀片,"三日前我截获郝散联络河西鲜卑的密信,送信人却是太原王家的门客!这些蛀虫巴不得胡骑早日南下,好借平乱之名再霸军功!"
刘昀的指尖在舆图上画出黄河几字弯:"所以我在西河屯田欲养兵二千,用新式农具换匈奴战马,以水碓锻铁替代士族掌控的工坊..."他突然扯开仓廪暗格,露出淬火的环首刀胚,"张司空默许我藏刃于犁,就是要让寒门庶族掌住真正的命脉——粮与铁。"
暗渠突然传来羯族锻歌,裴衍冷笑:"可大人改良的连机水碓,昨日己被刺史府强征为王氏铸佛像!说是要超度卫瓘'枉死之魂',实则熔了三百具弩机充金粉!"他靴尖踢翻的铜斗里,粟粒间混着世家公子射猎用的金箭头。
"所以更需要这些。"刘昀突然展开暗账,河西流民名册与私兵训练日程在火光中浮现,"郝散部匈奴秋后必反,届时无论是卫公旧部还是寒门匠户,都要靠这两千'护渠队'保命。"他故意将"护渠队"三字咬得含糊——这正是张华授意时用的暗语。
裴衍的青铜尺牍突然架在刘昀颈侧:"若是卫太保在此,定会首取晋阳!当年他主持幽州诸事,能训三万乌桓为精兵..."尺牍上"除奸佞"的血字在刘昀喉结处发烫,"大人可知,并州寒门里藏着多少'活不下去'的卫氏旧部?"
羯人工坊的锻铁声突然变调,竟暗合《破阵乐》的杀伐之音。刘昀望向暗窗外的星野:"当此地三千户农民在播种时埋下改良麦种,当羯人铁匠铺开始代铸农具,当匈奴孩童用汉语书写粟米交易账——这才是真正刺穿门阀制度的破甲锥。"他忽然将半枚卫瓘的私印按在裴衍掌心,"等士族发现赖以垄断的九品制度,早被粮产、铁器、水利这些实学架空时——"
惊雷劈中观星台,青铜仰仪映出两个太阳的虚影。裴衍望着刘昀在电光中忽明忽暗的面容,恍惚看见十年前在太极殿力谏九品改革的卫瓘。他突然割袍铺展舆图:"既如此,就把屯田私兵分作'劝农使',明日开始丈量王氏隐田!"
暗渠尽头传来冰层碎裂声,郝散部落的运铁车正在夜遁。刘昀将《九品考功法》抛入火盆:"记住,我们护的是黄河两岸的粟苗,不是司马家的社稷。"火光中,裴衍第一次看清对方绿袍内衬——绣着张华手书的"藏器待时"。
春分当日,商队送来百车"草料"。刘昀割开麻包,里面不是饲马的苜蓿,而是特供的桑柘弓胎。
当夜观星台异动,青铜仰仪自行转向北斗。刘昀循着星轨望去,见新募的"渠工"正将改造的农具埋入暗渠。裴衍在旁展开河内郡舆图,图上标注的"防蝗沟壑",恰与当年卫瓘布置的邺城防务暗合。而百里外的离石山谷,五百具匈奴铜鍑蒸腾的热气,己在天幕映出赤星犯紫微的凶兆。
"禀大人,洛阳来的特使己过孟津。"斥候呈上的密信盖着张华私印,火漆却混着贾后宫中特供的螺钿粉,"言屯田所出刍稿质次②,着即封存账册待查。"
刘昀攥紧改造的环首犁,刃口在月光下泛起与史书中截然不同的寒芒。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岔口:往前半步是以谋逆罪诛三族的绝路,退后半步则是五胡乱华的血海。暗渠深处传来新铸兵刃入鞘的铮鸣,恰与后世太康墓出土的"元康西年铭文剑"出土时的清响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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