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五年冬月的第一场雪覆盖吕梁山坳时，坞堡的夯土墙己筑起三丈。刘昀攥着冻硬的麻绳丈量箭垛间距，粗粝的纤维将掌心旧伤重新磨出血痕。山脚下，三百流民正用缴获的匈奴弯刀砍削硬木，断裂的刀身被熔铸成钩镰枪尖。
"使君，太原王氏又在平城扣押粮队。"裴衍策马冲上缓坡，马鞍旁悬着的木匣里装满碎石——这是各郡豪强掺在赈灾粟里的砂砾，"他们说朝廷严令禁止私运军粮..."
刘昀将碎石倾入泥浆，搅拌的杵杆溅起冰碴："传令，改走滹沱河冰道。每辆粮车配两架改装耧车，车辕暗格藏三石粟种。"他忽然指向西麓新垦的坡田，积雪下隐约可见墨绿色麦苗，"让护粮队穿上蓝田屯的冬麦秆编甲，就说运送的是御寒草料。"
山风卷起坞堡望楼的旌旗，露出旗下新铸的青铜望斗。当郝度元的斥候掠过雁门关时，二十架改良床弩己对准关隘——弩机牵引索用屯田所缫丝机改制，射程比官制兵器远出三十步。
裴衍展开羊皮卷，朱砂标注的屯田所如星子缀满并州："各郡冬麦播种己毕，只是马场..."他忽然噤声，山坳深处传来战马嘶鸣。崔蘅正带胡人牧民用蓑衣裹住马槽，槽内粟料混着防治马疫的苦参根。
"马匹数量难在增加。"刘昀抓起把混着药草的马料，战马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结霜的眉梢，"去购换一些驴种，劣马繁殖骡子①，骡子耐力更好用作运输。良马留着培育军马。"他解下腰间鱼符掷给马倌，"从今日起，马场分两班轮训——白日操练骑术，夜习演练车阵。"
暮色浸透校场时，两百新兵正持盾牌结成鱼鳞阵。木盾表面钉满从匈奴辎重车拆下的铁片，撞击声震得坞堡积雪簌簌滑落。刘昀突然挥动令旗，三十名士卒从阵隙刺出钩镰枪，包铁的木杆精准勾向草扎的马腿模型。
校场上爆发出震天呼喝。裴衍将新募的步兵分成三列：前排巨盾手半跪抗冲击，中排长矛手专刺马腹，后排钩镰手伏地斩马蹄。积雪被踏成黑泥的瞬间，二十具披甲草靶从山坡冲下——这是用缴获的匈奴战马改造的冲锋靶。
"不够狠！"刘昀夺过钩镰枪示范，枪尖挑断草马筋腱的瞬间，腕间旧伤崩裂渗血，"胡骑冲锋如洪流，迟疑半分便是死！"他抹血涂在枪杆，想起那日郝散的骑兵，"明日开始，操练改用真马。训练受伤总好过战场丢了性命。"
五更天，互市坊的胡商发现粟斗换了形制，不再是《平籴令》时的小斛。新制的青铜方斗西角带倒钩，豪强门客试图掀翻量器时，反被钩尖划破掌心。鲜卑牧民用生硬的汉话赞叹："这量具...掀不翻！"
"使君有令，互市交易增列战马条款。"裴衍将带血槽的马蹄铁摊在案上，"每售五匹成年马，赠一套防滑蹄铁。"他忽然掀开毡布，露出改良的匈奴鞍具，"用这种鞍，你们的马能多驮两石盐。"
腊月初八，坞堡地窖飘出豆腥气。刘昀掀开陶瓮查看冬藏酱料时，指尖沾到的却不是豆豉，而是混着硫磺味的黑褐色粉末——这是老匠人按他口述配比的"防潮火药"，正藏在腌菜瓮里阴干。
"报！西河郡流民与匈奴商队冲突！"传令兵甲胄结满冰凌，"郝度元的细作煽动说...说朝廷要强征胡马充军！"
刘昀抓起半袋互市用的盐砖翻身上马："带二十架耧车，车斗装满新铸的农具。"他忽然将盐袋掷向冰面，晶莹的颗粒在晨光中如碎银铺展，"告诉匈奴人，愿以双倍盐铁换伤马——瘸腿的、老迈的都要！"
当郝度元的狼头纛出现在黄河冰面时，刘昀正在试穿新制的鳞甲。甲片用报废的犁铧锻打而成，胸甲处暗藏能存放护心镜的夹层。裴衍持槊挑开帐帘："探马来报，郝度元前锋己至离石！"
"来得正好。"刘昀将钩镰枪头系上红绸，"让新兵见识真正的战马冲锋。"他忽然吹响骨哨，坞堡顶层的床弩同时调转方向——瞄准的却不是来敌，而是山道上提前布置的草人绊马索。
朔风卷着冰粒砸在盾牌上，新兵们第一次感受到大地震颤。当匈奴骑兵的轮廓出现在隘口时，刘昀突然挥动令旗："撤绊索！放头马！"三十匹伤残战马被蒙眼驱赶，发狂般冲向胡骑阵列。
钩镰枪阵在混乱中突进。少年士卒李二狗记得使君教诲，枪尖专扫马腿关节。当他的枪杆被血浸滑时，忽然发现倒地胡骑的皮甲内衬——竟缝着并州织造的麻布，布边还绣有"蓝田"二字。
暮色染红校场积雪时，刘昀正带人清点战利品。折断的弯刀投入熔炉，烧化的铁水注入新制的盾牌模具。崔蘅用缴获的箭矢教流民孩童计数，铁簇在沙地上拼出"九宫阵"雏形。
"使君，缴获战马八十七匹。"裴衍擦拭着带豁口的环首刀，"按您的吩咐，伤马都送去互市坊了。"
刘昀将染血的皮甲摊开在舆图上，血迹恰好覆盖雍州地界："给郝度元送五车粟种——要掺三成沙砾的。"他忽然用刀尖挑起块冻硬的马粪，"再放些病马粪便，就说并州遭了马瘟。"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炊烟混着铁匠铺火星升腾。刘昀巡视完最后一处岗哨，望见山坳里新垦的麦田己盖上雪被。更远处，三十架改装耧车正将冻土里的石块翻出，这些顽石将被垒成第二道坞堡墙基。
崔蘅将热姜汤递来时，刘昀正编写《马政疏》，崔蘅忽然指着其中一行："使君说要训驴骡运输？"
"驴骡耐力胜马，且不易被胡骑劫掠。"刘昀将疏册垫在铠甲下，将姜汤一饮而尽，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烧进胸膛，"己让裴衍去冀州换购种驴，开春就能配种。"
子夜梆声惊起寒鸦时，刘昀仍在修改城防图。烛火将他身影投在夯土墙上，那轮廓恰似千年后某座无名古堡的残迹——此刻这未完成的剪影里，正孕育着对抗历史洪流的千万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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