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六年八月朔，秦州陇山深处的氐寨飘起白牦牛尾幡。九十九名头插雉羽的氐族耆老围坐在青铜冶炉旁，炉中沸腾的铜汁映着他们黥面的图腾。
"解青天被汉家皇帝罢了官！"年轻氐奴摔碎孙秀强征矿工的铜符，露出脊背上溃烂的鞭痕，"那些穿绸缎的，比狼群更贪！"
老祭司突然将骨卜掷入铜炉，龟甲在熔液里炸出北斗状的纹路。人群爆发出呼啸，震落崖壁积雪——这是氐人祖训中"天枢指路"的吉兆。二十八个寨子的首领同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齐万年肩头的狼首刺青上。
陇山东麓的废弃官冶场，此刻堆满孙秀私铸的箭镞。齐万年抓起把未开锋的三棱矢，指尖抚过刻意做钝的箭簇："汉官要我们采矿三月，就交出这等废物。"
“晋失其鹿，我等共逐之！”当第一支改良箭镞淬火成型时，淬液竟混着战死族人的骨灰。三百矿工举着铁锤敲击砧板，古老《锻魂曲》震得陇水逆流。
陇山南麓的柏树枝在暴雨中燃成火炬。氐族十二部酋长割破掌心，将血滴入雕着白虎纹的青铜樽。樽内浑浊的栗酒泛起血沫时，老祭司突然高举骨杖："天雷劈碎汉家量斗，该我们氐人的白虎星君坐江山了！"
齐万年解开发辫的瞬间，暴雨忽止。露出左肩的青色刺纹——氐人古老传说中白虎神君的第三只眼。他踏过被晋军焚毁的麦田，将解系遗留的断剑插入祭坛，剑柄缠着的蓝布正是当年并州流民所赠"公平尺"。
"司马伦夺我们盐井！孙秀抢我们麦种！"白马部酋长突然掀翻晋官帽冠，露出被烙铁烫毁的左耳，"齐大帅的祖父是清水氐王，汉家皇帝亲封的归义侯！"
"郝度元要打西河？"齐万年将新铸的环首刀插进夯土，刀身映出他脸上那道首贯眉骨的刀疤，"让匈奴人去撞吕梁山的坞堡——"他忽然掰断孙秀的征粮令，"我们包围泾阳县！"
氐族战士的皮甲内衬突然露出丝帛——这是截获的赵王军械清单。当探马禀报陇山道发现运粮队时，齐万年抚摸着刀柄镶嵌的铜矿原石笑了："用汉家的铁，铸氐人的魂。"
公元296年八月，雍州氐人、羌人纷纷起兵响应，拥立氐人齐万年为帝，包围泾阳县（今甘肃平凉西北），威慑关中。
此刻的吕梁山坞堡，崔蘅正用并州特产的靛蓝在舆图上标注。怀孕西月的腰身被刘昀特制的软甲轻裹，指尖忽然停在黄河冰瀑位置："郝度元此番攻西河，必走龙门渡口。"
"夫人莫要劳神。"刘昀将烘暖的黍米枕垫在她腰间，顺手合上堆满军报的漆匣，"裴衍己带人把去年改装的播种楼车排做刀车阵。这坞堡郝度元打不进来。"
堡外突然传来冰凌碎裂声。鲜卑牧人正在峭壁泼水筑冰墙，冻硬的羊皮筏子卡在岩缝，形成天然的箭垛。匈奴匠师把收割用的钐刀嵌进冰层，刃口朝外组成拒马阵。最精妙的是羌族少年设计的"冰窖陷阱"——表面覆雪的深坑里，倒插着并州特产的淬火犁铧。
"报！郝度元前锋距龙门渡三十里！"斥候的皮甲结满冰碴，"匈奴人用冻硬的马尸搭浮桥，先锋俱是重甲骑兵！"
刘昀抓起案头模型——那是去年屯田所造的运粮船龙骨，此刻被他迅速拆解成守城械部件："传令各堡，把秋收的梿枷装上铁刺，粟米仓改箭楼！"转身却见崔蘅己将发令旗塞入暖手炉焐热。
"夫君莫忘龙门渡东南的盐碱地。"她轻抚微隆的小腹，腕间却露出改装后的指南针，"冬日返潮时，那处冻土会比别处早化两刻钟。"
子夜，郝度元的狼头纛果然出现在盐碱滩。匈奴重骑踏碎冰面的瞬间，裴衍带人掘开暗渠。混着盐卤的冰水漫过马腿，瞬间将铁甲与冻土黏成整体。埋伏在冰塔上的戍卒拉动机关，三百架改良梿枷同时横扫，铁刺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光。
吕梁山的松明火把突然尽数熄灭。匈奴人凭借狼眼突进到冰墙下，却踩中深埋在冻土里的连枷机括——农具监改造的守城弩突然弹起，将淬毒的连枷头砸成漫天血雨。
"放火油！"刘昀的令旗劈开寒风。但见汉人老农推出秋收用的风车，旋转的扇叶将火油吹成漫天火雨。沾着盐卤的冰面遇火炸裂，匈奴战马在冰火两重天中陷入癫狂。
崔蘅在瞭望塔轻摇铜铃，铃声通过埋设的陶瓮传音系统响彻各堡。鲜卑神射手根据铃声方位，将浸过药汁的箭矢精准射向敌军。突然，她腹中胎儿猛地一蹬，手中铜铃恰在此时指向东南角冰隙。
"那里！"刘昀瞬间会意。匐勒带着二十名死士顺着冰隙潜行，手中不是刀剑而是除稗用的铁钩——钩断匈奴人绑缚冰尸的皮索后，数千具冻硬的马尸顺流撞向敌营中军帐。
黎明时分，郝度元的金帐狼旗轰然倒塌。刘昀却下令鸣金收兵，任由残敌遁入风雪。崔蘅解开软甲时，发现内衬缝着张药方——最醒目的"安胎药"三字旁，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堡伤亡情况。
"此战过后，郝度元半年内无力再犯。"刘昀将温好的羊乳递到妻子唇边，忽然瞥见案头《氐族风物志》被风吹开某页——陇山部落的火祭图正映着朝阳，恍若千里外燃起的血色星火。
陇山帝帐内，齐万年正分割羊肉。氐人匠师呈上新铸的"天命玺"，玺纽竟是用晋军钟鼓改铸的白虎形。当探马禀报郝度元败退时，他忽然将酒樽砸向雍州沙盘："传令各部，先取雍州粮仓！并州留给匈奴狼崽子啃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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