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七年二月初九，汾水支流的冰面裂出蛛网纹。刘昀勒马河畔，看三百架冰橇碾过冻土，橇板暗刻的北斗纹在晨光中流转如星。远处新筑的平阳坞堡飘起炊烟，形似耧车的箭楼藏着淬火兵械。
春寒料峭的清晨，刘昀策马登上汾水东岸的土塬。脚下冻土正在解冻，冰层碎裂的纹路如同龟甲上的灼痕，蜿蜒着爬上新建的坞堡石基。
"使君请看，第三台水碓的齿轮咬合仍有偏差。"裴衍指着河滩上正在运转的青铜机械，五座水轮在激流中此起彼伏。每座轮轴都连接着青铜齿轮组，将水力传送到坞堡下的锻铁场。
刘昀俯身抓起把的河泥，在掌心揉捏成团："告诉工匠，用黄泥混合马粪填补齿轮间隙。"他指向水轮边缘新装的可调式挡板，"汛期将至，这些活动闸门要能随时控制水流量。"
坞堡主体己具雏形。双层夯土墙内嵌竹筋，每根竹子都用桐油浸泡过，墙基下暗埋的陶管连通着地下冰窖。刘昀拾起块夯土碎块，发现夹层里掺着粟壳——这是去年秋收时特意囤积的防潮材料。
"按使君吩咐，坞堡粮仓采用蜂窝结构。"典农司工曹展开绢帛图样，六边形仓室彼此独立又互相贯通，"每个仓室可存粮三百石，若遇火攻，只需封闭相邻气孔..."
突然传来木料断裂声。两人疾步赶到西侧工地，见新制的曲辕犁卡在冻土中，生铁犁铧己崩出缺口。刘昀蹲身抚摸犁壁上的波浪纹——这是仿照后世深耕犁设计的导流槽，但在西晋的生铁铸造工艺下显得过于单薄。
"试试夹钢法。"他抽出腰间佩刀，在泥地上画出叠打示意图，"将熟铁包裹生铁芯，三层锻打成型。"刀尖在"深耕刀片"位置重重一点，"这里要做成可拆卸式，用榫卯结构固定。"
暮色降临时，刘昀登上坞堡瞭望台。汾水支流在此处形成天然弯道，五座水轮倒映着夕阳，将粼粼波光折射到新砌的坞堡石墙上。墙根处，三十名少年正练习使用改良的踏张弩，牛皮筋弦在潮湿空气里发出沉闷的嗡鸣。
"今日又有三户流民投奔。"裴衍呈上名册，在"擅筑墙"的条目旁画着特殊符号，"其中有个老匠人会制水硙，说是从蜀地逃亡而来。"
刘昀的指尖在"水硙"二字上停顿。他想起后世的三硙连转技术，但西晋的齿轮精度还达不到要求："让他先带学徒做磨盘，等青铜齿轮组调试完毕，再试制联动水磨。"
"禀使君，赵王又发来催粮的羽书！"信使抖落信笺冰碴，"这次要五万石粟米首送梁山前线。"
刘昀抚过冰橇暗格，指尖触到改良连弩的机括："按甲等军粮备货，每车夹层藏十具臂张弩。"他忽然扯开粮袋，金黄的粟粒间混着防风药草——这是并州特制的防霉配方，"告诉梁王特使，平阳今春新垦圩田，可额外献三万石劳军。"
汾水支流的冰棱在月光下泛着幽兰，十二辆粮车正沿着冰裂的河岸蜿蜒前行。刘昀勒住躁动的青骢马，冰面倒映的月影与车辕铁箍的暗纹重合。
“使君！前日融雪冲垮了旧桥。”押粮官指着河滩处断裂的浮木，几具冻僵的流民尸体在水面漂过，“赵王催粮甚急，若此时绕路恐会误了期限...”
刘昀翻身下马，鹿皮靴碾过冰面的青灰色陶片。这是平阳陶窑特有的火候痕迹，日前他抵达平阳令流民沿河滩修筑坞堡屯田时，便料到春汛会冲毁桥梁。他弯腰拾起陶片，对着月光映照出暗红色纹路：“取三百斤新烧制的耐火砖，用我教你们的十字拱法搭桥。”
押粮民夫从粮车底层抽出裹着茅草的砖块，裴衍带人在冰河上支起简易木架。刘昀亲自将砖块浸入刺骨河水，砖面遇水立即渗出浓稠的米浆——这是掺了糯米汁的特制灰浆，遇水黏合会更好。当第一道砖拱跨过激流时，对岸松林忽然惊起寒鸦，夜风送来铁甲摩擦的细微声响。
“警戒，可能是齐万年的斥候。”刘昀将环首刀横在拱桥阴影处，刀锋寒光映出林间晃动的矛尖，“结圆阵！取手弩，分三列预备射击。将粮车与民夫护在中间。”
弓弩上膛的声响撞碎冰棱。林间蓦然传来战马嘶鸣，数百骑兵如黑云般压向河滩，为首将领玄甲上凝着血霜，手中环首刀挑起个带齿痕的皮囊：“明煦先生！可还是的襄阳仓曹的刀笔小吏？”
刘昀瞳孔微缩。元康元年荆襄水患，曾有个小吏不畏权贵，对抗石崇为流民护住田产。那小将腰间晃动的酒囊被浪头打出参差齿痕——如今那县城小吏己是梁王麾下的骁将。
“世回（李矩字）兄别来无恙。听闻梁王日前在六陌遇伏，可是缺粮草了？”
李矩刀尖微颤。这个在并州屯田的农官，竟是对三百里外的战况了如指掌。他想起昨夜突袭叛军粮道时，那些形似八阵的粮车队伍忽然自燃，火势走向与当年襄阳治水的疏浚图如出一辙。
“使君既知军情，当明白这些粮车...”李矩突然嗅到风中飘来的焦糊味道，那是新桥灰浆里的糯米香混杂着铁锈味。李矩扬鞭指向押粮民夫手中的劲弩，"明煦先生的押粮民夫可不像寻常流民。"
“去岁郝度元袭扰并州，总要做些准备。”刘昀笑着掀开粮袋，露出底层暗藏的连弩匣。"倒是世回兄的玄鸟旗，比当年县衙的皂隶牌威风。"
李矩翻身下马，原来李矩奉梁王之命押解匈奴俘虏往洛阳，途经轵关陉时望见粮车尘烟。他解下腰间错金牌符，符上"牙门将李"西字犹带平阳冻土的冰晶，他忽然压低声音，"赵王昨日在河内截了三千石粟..."
话音未落，西北烽燧腾起狼烟。裴衍疾步递上鸽信："赵王使者己至平阳，催要最后两万石军粮。"刘昀凝视冰面碎裂的日影，解下错金书刀划开粮袋——金粟间混着霉变的黑穗。
"把这些‘官仓陈粟’送去，再取张司徒送来的竹炭防潮。"他蘸冰水在车板画出司隶地形，"让流民把新粮藏进白波坞，就说是防春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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