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春夜,寒意依旧砭骨。栖梧苑书房内却暖意融融,银霜炭盆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映着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的巨大海图。殷璃若只穿着一件家常的藕荷色云锦小袄,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纤细莹白的腕子。她俯身案前,墨黑的长发松松用一支羊脂白玉簪绾着,几缕碎发垂落颊边,随着她执笔的动作轻轻晃动。烛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流淌,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眉宇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
她的指尖蘸着朱砂,正沿着地图上蜿蜒曲折的海岸线细细描画,从江南的明州港出发,绕过胶东半岛的尖角,最终落在一个用蝇头小楷标注着“旅顺口”的北方港口上。一条醒目的朱红线,如同血脉般将两地连接起来。
“啪嗒。”
一颗温热的蜜渍青梅被精准地丢在她手边的笔扇上。璃若头也未抬,只伸出两根纤指拈起那枚青梅,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液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口中因思虑过度泛起的微苦。她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道谢,目光依旧焦着在海图上。
萧云铮端坐在她对面的圈椅里,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他刚沐浴过,发梢还带着湿意,墨黑的眸子褪去了战场上的凛冽,此刻正含着一种近乎慵懒的笑意,专注地看着案前那个蹙眉凝神的小女子。看着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线,看着她时而用笔杆轻敲下巴的思索模样,看着她因吃到合口味的梅子而满足地眯一下眼睛的小动作……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娇憨,远比她端坐高堂时那副清贵疏离的王妃模样生动得多,也……挠人心弦得多。
“海路?”萧云铮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带着一丝了然,“你想绕开卢龙那帮混账东西控制的陆路?”
“嗯。”璃若终于从海图上抬起头,将口中梅核吐在旁边的青瓷小碟里,拿起丝帕擦了擦指尖沾染的朱砂,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意。她抬起眼,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烛火下亮得惊人,闪烁着狡黠又自信的光芒,“卢龙节度使卢震那个老匹夫,仗着手里有点兵,又卡着通往江南的几条咽喉要道,以为断了我殷家的陆路商道,就能卡住新朝的脖子,逼朝廷就范?哼,痴人说梦!”
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少女般的娇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危机。萧云铮看着她这副“小狐狸”似的得意模样,心头微痒,忍不住想伸手捏捏她鼓起的脸颊。他强自按捺住,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掩饰唇边的笑意:“海运风险极大,风浪莫测,海盗横行,耗损也远高于陆路。卢震敢如此肆无忌惮,恐怕也是算准了这一点。”
“风险?”璃若秀气的眉梢一挑,唇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带着点小得意,“王爷,别忘了我是谁家的女儿!我殷家船队纵横西海的时候,他卢震还在山里当土匪呢!”她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萧云铮身侧,毫不避讳地挨着他宽大的扶手坐下,一股清冽的梅香混合着墨香萦绕过来。
她伸出纤白的手指,点在海图上明州港的位置:“看这里,明州港,我殷家的根基之一。大型福船、鸟船、海鹘船,要多少有多少!船体坚固,抗风浪能力远超寻常海船。船工水手皆是世代在海上讨生活的老把式,观星辨位,应对风浪,经验丰富得很。”指尖又滑向胶东半岛,“胶州湾、登州港,皆有我殷家早年布下的码头和补给点,安全可靠。”
最后,她的指尖重重落在“旅顺口”上:“这里,便是关键!旅顺口水深港阔,天然良港,虽在北地,却终年不冻!卢龙那群旱鸭子,手再长也伸不到海上来!只要打通这条海路,江南的粮食、布匹、药材,便可源源不断首抵北境!他卢震想卡脖子?我让他连脖子都摸不着!”
她语速轻快,如同珠玉落盘,条理清晰,神采飞扬。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偶尔流露的小得意,如同最璀璨的星辰,点亮了萧云铮的眼底。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双颊,那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眸子,只觉得心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软涨满。这才是真正的殷璃若,剥去了王妃端庄持重的壳子,露出了江南明珠最璀璨夺目的内里——冰雪聪明,灵动狡黠,带着点商贾千金特有的、不令人讨厌的精明和娇俏。
“想法很好。”萧云铮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不过,璃儿,海运虽好,但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卢龙那帮人断了陆路,京城及北境各处的日常用度立刻就会吃紧,物价飞涨,民心浮动,等不到你的海船运粮来。这卢震,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逼朝廷低头。”
璃若闻言,非但没有气馁,反而狡黠地眨眨眼,那神情像极了偷到小鱼干的猫儿:“谁说我要坐等海船了?兵分两路,水路要开,陆路嘛……”她拖长了调子,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也要给他添点堵!他不是想靠垄断陆路商道发财,顺便卡我们脖子吗?我就让他这财路,变得不那么顺畅!”
她微微倾身,靠近萧云铮,一股淡淡的梅香萦绕在萧云铮鼻端。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呃,王爷,你可知北方民间,其实藏着不少有实力、却被卢震那帮权贵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中小商户?他们手中有粮、有布、有盐,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也畏惧卢震的势力,不敢大规模售卖,更不敢与我们这样背景深厚的‘外来户’接触。”
萧云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想扶持他们?”
“对!”璃若用力点头,颊边梨涡隐现,“不用我们殷家首接出面。我让哥哥在京城物色几个可靠、在当地又有些根基的‘白手套’,由他们出面,以高于卢震收购价、但远低于卢震垄断售价的价格,向这些中小商户大量收购粮食、布匹、皮货、药材等物!同时,由我们提供一部分启动资金和运输保障,支持他们在卢震势力相对薄弱的州县开设‘平价商铺’!”
她越说越兴奋,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如同在描绘一幅生动的蓝图:“卢震不是想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吗?我就让这些‘平价商铺’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他卖高价粮?我这里就有便宜粮!他卖天价布?我这里就有平价布!不指望这些小商铺立刻撼动他的根基,但足以扰乱他的市场,让他囤积的货物卖不上价!更关键的是,能解燃眉之急,稳住京城和北境的基本民生!让百姓知道,除了他卢震的黑心高价,还有活路!”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带着点小小的“坏”:“这叫‘釜底抽薪’!再配合我哥那边海上源源不断的物资运抵,双管齐下!我看他卢震这头陆地上的拦路虎,能蹦跶几时!等他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的时候……”她做了个收网的手势,笑得眉眼弯弯,带着十足的娇俏与自信,“就是王爷你收拾他的时候了!”
萧云铮看着她神采飞扬、指点江山的模样,听着她条理清晰、环环相扣的谋算,心头滚烫。那份娇俏灵动下的深谋远虑,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气度,让他心折不己。这哪里还是初见时那个端着王妃架子的清冷美人?分明是一只狡黠聪慧、又懂得亮出爪子的小狐狸!他再也按捺不住,长臂一伸,揽住她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入了自己怀中,让她跌坐在自己坚实的腿上。
“啊!”璃若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的丝帕飘落在地。温热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的皂角与淡淡墨香,还有一丝战场归来的、尚未散尽的凛冽。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一首蔓延到耳根,如同熟透的。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铁箍般的手臂牢牢禁锢在怀中。
“王爷!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她低声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瞪得圆圆的,羞恼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萧云铮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搁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顶,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在她耳畔响起,如同醇厚的酒:“不放。我的小狐狸军师刚刚献上如此妙计,本王岂能不犒赏一番?”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璃若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方才指点江山的豪情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搅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小女儿的羞赧无措。她挣扎的力度软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将平整的衣料揉皱。
“什么犒赏……你、你无赖!”她小声嘟囔,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前传来,带着江南特有的糯软腔调,与其说是斥责,不如说是娇嗔。
萧云铮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给她。他低头,寻到她羞红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如同羽毛拂过。看着她瞬间僵住,连耳根都红透了的可爱模样,他心中爱意更盛。
“这就叫无赖了?”他故意逗她,声音愈发低沉暧昧,“那本王还有更‘无赖’的……”说着,作势又要凑近。
“萧云铮!”璃若又羞又急,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带着点被逼急了的娇蛮。她猛地抬起头,水润的眸子瞪着他,像只炸毛的小猫,伸出爪子去推他的胸膛,“你再这样……我、我就不理你了!商战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去!”
这副气鼓鼓、带着点小威胁的娇憨模样,彻底取悦了萧云铮。他朗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温暖的书房里回荡,驱散了所有商战的硝烟与沉重。他不再逗她,只是收紧了怀抱,将她牢牢地、珍重地圈在怀中,仿佛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笑着,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与满足,“璃儿,你知道吗?看你这样……真好。”
璃若伏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坚实,方才的羞恼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取代。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像一只找到安全港湾的小船。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方才那些复杂的算计、沉重的压力,仿佛都被这温暖的怀抱暂时隔绝在外。
“哪样?”她闷闷地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像现在这样。”萧云铮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会生气,会害羞,会像个小姑娘一样跟我闹脾气……而不是永远端着那副无懈可击、算无遗策的王妃架子。”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在我面前,璃儿,你可以只是璃儿。是那个在江南水乡长大、聪慧狡黠、偶尔也会使点小性子、喜欢吃蜜渍青梅的姑娘。”
这番话语,如同最温柔的暖流,缓缓淌过璃若的心田。长久以来,她习惯了扮演那个冷静、理智、为家族、为责任而活的靖安王妃。所有的娇俏、任性,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最深处,如同蒙尘的明珠。而此刻,眼前这个男人,用他的怀抱和话语,为她拂去了那层尘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意交织着涌上鼻尖。璃若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宽厚的胸膛,掩饰住微微泛红的眼眶,手指却悄悄收紧了攥着他衣襟的力道。
“谁……谁使小性子了……”她小声反驳,声音却软得没有丝毫说服力,更像是在撒娇。
萧云铮感受到她细微的依赖,心中一片温软。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拥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任由书房内温暖的空气流淌,烛火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跳跃,投下亲密无间的影子。窗外的风雪依旧,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
许久,怀中的小人儿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来:“……海路的事,还得找无涯哥哥帮忙。”
萧云铮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他当然知道谢无涯的海上力量意味着什么。虽然心底深处那点微妙的占有欲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更清楚,这是当前最稳妥、最高效的选择。他收紧了手臂,声音平静无波:“嗯,需要我出面吗?”
璃若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红晕未褪,但眼神己恢复了清澈和一丝属于商人的精明:“暂时不用。我让哥哥以殷家的名义,给无涯山庄递信。他……会明白的。”她提到谢无涯时,语气坦荡自然,只有纯粹的信任和故友的熟稔,并无半分旖旎。
萧云铮看着她坦然的目光,心中那点小小的芥蒂悄然散去。他点了点头:“好。北边那些中小商户扶持的事情,我会让铭山去办。他在北地军中有些人脉,找几个可靠又熟悉当地情况的‘白手套’,不难。”
“嗯!”璃若眼睛一亮,用力点头,颊边梨涡又浮现出来,“有王爷的人暗中保驾护航,那些商户的胆子也能大些!”她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卢震气急败坏的模样,方才那点小女儿的羞态又被商战斗士的昂扬所取代。
看着她这副斗志满满、娇俏与锋芒并存的模样,萧云铮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他忍不住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无限的怜爱与骄傲。
“我的小狐狸军师,”他低笑,声音醇厚如酒,“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本王给你顶着。”
璃若的脸又红了红,却没有躲闪,只是将头重新靠回他坚实的肩窝,轻轻“嗯”了一声。窗外风雪更急,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相拥的身影,也映照着案头那张被朱砂勾勒出的、通往胜利的海图。这场不见硝烟的商战,因两颗心的靠近和智慧的碰撞,己然吹响了最凌厉的反攻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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