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次日的荒唐与冷遇,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风雪,瞬间席卷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靖安王府那场没有新郎的婚礼,新王妃独守空房的窘迫,成了勋贵圈子里最辛辣的谈资。刻薄的揣测、毫不掩饰的轻视,甚至夹杂着对苏挽音的惋惜,在朱门绣户间肆意流窜。栖梧苑的宫墙仿佛成了筛子,将那些淬毒的言语一丝不漏地渗了进来。
雨浓气得在屋里团团转,眼睛红得像兔子,展鹏沉默地擦拭着佩剑,剑鞘上的寒意仿佛更重了几分。唯有璃若,依旧如常。晨昏定省,向临阳王妃行礼问安,姿态无可挑剔。面对萧云舒日益露骨的挑衅,诸如“嫂嫂昨夜睡得可好?一个人怕不怕冷?”,她也只是抬起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平静地回望过去,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弧度,不软不硬地应一句:“劳郡主挂心,尚好。” 那平静无波的态度,反而让萧云舒的拳头像打在棉花上,憋闷不己。
一次家宴,萧云舒故意抖开一条宫中新赏的“霞影纱”披帛,在璃若面前转了个圈,语气带着炫耀:“母妃您看,这可是江南今年最时兴的料子呢!听说金贵得很,一匹难求!” 目光挑衅地投向璃若。
璃若的目光在那披帛上轻轻一掠,随即转向临阳王妃,声音温和:“郡主这披帛确实别致。儿媳记得,真正的‘霞影纱’需取苏杭三塘口特产的‘玉蚕’头道丝为经,闽地初春绽放的‘金雀花’染液为纬,织造时对水温、光线要求极其苛刻,百匹中能成一匹己是难得。色泽该如云霞流动,光晕自然天成。郡主这件,光感略有些凝滞,许是…北地匠人仿其形制?倒也是份巧思了。” 她语速平缓,不带半分火气,却精准地点出了关键。萧云舒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涨得通红。临阳王妃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落在璃若平静无波的侧脸上,第一次透出深沉的探究。
就在这暗流汹涌之际,慈宁宫那道措辞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口谕,如同破开阴霾的利剑,降临栖梧苑:太后思念江南风物,特召靖安王妃入宫叙话。
王府上下,气氛陡然一变。临阳王妃亲自过问入宫仪程,细细叮嘱规矩,眉宇间的疏淡被郑重取代。萧云舒也收敛了气焰,小脸上带着不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入宫那日,璃若并未刻意彰显富贵。一身素雅的藕荷色云锦宫装,外罩月白锦缎斗篷,滚着银狐裘边,发髻间一支羊脂白玉步摇,耳垂两点莹润珍珠。清贵雅致,气度天成。她只带了雨浓和一个捧着紫檀嵌螺钿提盒的小太监。
慈宁宫深藏宫苑,暖香袭人。巨大的青铜仙鹤香炉吞吐着清雅的鹅梨帐中香,温暖如春,与殿外凛冽的寒风判若两个世界。太后端坐紫檀雕凤纹罗汉榻上,赭石色常服,发间一支赤金凤钗,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带着阅尽沧桑的洞察力。皇后身着明黄凤袍,温婉端坐下首,几位太妃陪侍在侧。
璃若行至殿中,依最高礼仪敛衽叩拜,裙裾纹丝不动,声音清越:“臣妾殷氏璃若,叩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
“快起来,好孩子,地上凉,赐座,上暖茶。” 太后声音温和,带着暖意。
皇后含笑打量:“江南灵秀,果然养人。”
璃若垂首:“皇后娘娘谬赞,臣妾惶恐。”
“不必拘礼。” 太后目光落在提盒上,“哀家听说你带了家乡的玩意儿?”
璃若示意小太监上前,亲自打开提盒。第一层丝绸展开,殿内光华流转。
一匹薄如蝉翼的“鲛绡纱”,迎着殿内光晕,竟折射出七彩霞光,自然流淌,远非萧云舒那件可比。
另一匹“织金孔雀罗”,深蓝底子上,金线织就的孔雀翎羽纹样栩栩如生,华光内蕴,似有生命。
第三匹“天香绢”,烟霞粉色,触手温润细腻如凝脂,一股清冽悠远的冷梅幽香随之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殿内响起几不可闻的吸气声。一位太妃忍不住探身细看。皇后眼中亦闪过惊艳。
璃若声音平稳:“此乃江南今岁新贡。鲛绡纱需特等玉蚕丝于特定时辰织就,方得此薄透生霞;孔雀罗金线掺了南海金珠粉,色泽耐久;天香绢以冬日初绽绿萼梅花蕊秘法熏染,取其冷香入骨。臣妾想着娘娘们或喜江南清雅,斗胆带来献丑。”
太后指尖抚过天香绢那独特的肌理,感受着指腹下的温润与鼻端的冷香,笑容真切了几分:“心思巧,东西也好。江南灵韵,尽在方寸之间了。”
第二层提盒开启,甜白瓷碟中盛着几样点心,精巧得如同艺术品。
“玉露凝香糕”形如初绽玉兰,花瓣薄透,花心一点蜜渍桂花蕊。
“玲珑水晶包”皮薄几近透明,内里鲜红虾仁、碧绿豌豆、金黄蟹黄,色彩斑斓。
“梅雪酥”状若含苞梅花,雪白酥皮,暗蕴清冽梅香。
皇后拿起一枚玲珑包,对着光细看,赞叹:“巧夺天工。”
璃若道:“家中厨娘手拙,取江南时鲜本味。玉露凝香以荷叶晨露和极品藕粉;玲珑包需活虾现剥配初春嫩豆;梅雪酥取冬至初雪窖藏,取其清寒入酥。” 她又取出一青瓷小罐,“另有一罐‘碧潭飘雪’,明前茶佐梅花雪水,清心降燥,请娘娘闲暇品鉴。”
点心精致,茶香清雅。太后笑意更深,连声吩咐宫女呈上品尝。
品着清茶点心,气氛愈发和煦。太后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璃若身上,语气随意中带着深意:“铮儿那孩子,自小在军中摔打,性子急。此番北境军情如火,他身为主帅,星夜驰援,连终身大事都顾不上了。委屈你了,孩子。”
璃若搁下茶盏,坐姿依旧端庄,声音清晰平稳:“太后娘娘言重。国事为重,家事为轻。殿下身负皇命,肩挑北境数十万军民安危,披甲出征,乃忠君爱国之本分。臣妾虽居内帷,亦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殿下为国尽忠,便是为臣妾、为王府、为殷家守护一方安宁。臣妾心中唯有敬佩,不敢言委屈。” 字字句句,将个人际遇不着痕迹地融入家国大义,格局豁然。
太后眼中精光微闪,皇后亦微微颔首。
太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虚空,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王府深处:“哀家也听说了些府里的事。云舒那丫头,被哀家和皇帝宠得没了边,性子跳脱,言语时常失了分寸。她母亲…性子端方持重,最重规矩体统,有时未免显得拘谨了些。她们若有言语不周之处,你且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多担待些。” 话语点到即止,却重若千钧。那句“一家人”,更是敲在了核心。
璃若心中澄明,起身恭谨福礼:“太后娘娘折煞臣妾。母妃持家有方,端方持重,是臣妾学习的楷模。郡主天真烂漫,心首口快,亦是真性情流露。臣妾初入王府,于规矩、风俗尚在习学之中,若有行差踏错,正需母妃与郡主时时提点教诲。阖府和睦,方能令殿下心无旁骛,为国效力。” 她姿态放得低,言语却圆融,既全了王府颜面,又将“家和”与萧云铮的“国事”紧密相连,回应得滴水不漏。
太后脸上的笑意终于从眼底漾开,满意地点头:“好,好!果然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哀家没看错人!” 又闲话几句江南风物与殷家近况,气氛融洽。
临别,太后赐下一柄通体温润、雕工精湛的羊脂玉如意,皇后亦赐赤金嵌宝鸾凤手镯一对。赏赐贵重,更代表了皇室的态度。
璃若谢恩告退。走出温暖如春的慈宁宫,凛冽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她拢紧斗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胸中那口积郁多日的浊气仿佛随之吐出。
回府的马车上,雨浓难掩激动:“小姐!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待您真好!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璃若靠着锦垫,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温润的玉如意。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了然。
“真好?” 她声音轻若自语,“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她今日的贡品是敲门砖,那番应对才是关键——顾全大局,维护萧云铮,点明殷家与朝廷休戚与共。太后的“满意”,是对这份清醒与价值的认可。
马车驶入王府二门。刚下车,临阳王妃身边的赵管事己垂手恭候,态度迥异往日。
“王妃殿下回来了。颐和堂传话,临阳王妃娘娘备了燕窝羹,请您过去叙话。”
璃若脚步微顿,目光投向颐和堂的方向,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太后的敲打,效果立显。这碗羹,暖胃,更意在暖“关系”。
她微微颔首,声音平静:“知道了。容我更衣,稍后便去拜见母妃。” “母妃”二字,清晰落地。
慈宁宫一行,如同在冰封的湖面投下巨石。那些关于新王妃“处境尴尬”的流言,在太后的召见与厚赏面前,冰消瓦解。璃若用她的从容、巧思与那份对时局深刻的洞悉,在冰冷北地的权力中心,稳稳地立住了第一步。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荆棘依旧密布,但至少,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商户女”。她是靖安王正妃殷璃若,她的身后,是富甲天下的殷氏,以及刚刚对她流露出“认可”的、这大雍朝最尊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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