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们有的举着筷子大快朵颐,油星子溅在蓝布衫上也不顾,袖口沾着酱汁,却仍笑得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有的捧着茶碗听得入神,茶盖与碗沿相碰,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檐角铜铃被风拨动的残响。
他刚想叫菜,就听楼下说书人又一拍醒木:“列位且听!刚过三更,一个东洋人想欺负一个女子,结果被幽灵……”
鹤隐手中茶盏微微一顿,茶汤泛起一圈圈涟漪,倒映出他骤然收紧的瞳孔。
堂倌见他神色有异,忙赔笑道:
“客官莫怪,这说书人就爱编些江湖轶事,真假掺半,图个乐子罢了。
前日还说幽灵是前清贝勒爷的私生子呢!您瞧那说书人,瘦得跟竹竿似的,哪见过真刀真枪?”
鹤隐却摆了摆手,指尖轻轻着茶盏边缘,釉面粗粝的触感让他想起白芷年常握的那支钢笔,
笔杆上刻着“铁肩担道义”,是新婚时,他托人从华都带回来的舶来品。
“不妨事,添一壶竹叶青,再来份蟹酿橙、龙井虾仁。”
菜肴上得飞快。
蟹酿橙橙香扑鼻,蟹肉剔透得像玉一样,嵌在橙瓣间,宛如琥珀中的蝉蜕;
龙井虾仁碧绿中透着粉红,入口鲜嫩,还带着一丝回甘,像是把整个西湖的春色都嚼碎了咽下。
鹤隐夹了一筷虾仁细细品味,忽然觉得这滋味竟和白芷年身上的松烟墨香有几分相似,
都是清苦中透着回甘,就像这乱世里的一抹温存。
楼下说书人正讲到幽灵武艺高强,鹤隐却望着窗外出了神。
街角卖糖人的老汉扯着嗓子吆喝:“孙大圣闹天宫喽!”
一群孩童举着金箍棒嬉笑打闹着跑过,糖人金箍棒上粘着糖渣,在日头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不远处酒旗招展,“杏花村”三个字隐约可见,旗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谁在无声地叹息。
他忽然想起,自己己经有好多年没尝过这般鲜活的人间烟火了。
前些年里,鲜血和枪炮声无处不在,只有在夜晚,回到自己的那个小家里,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那幽灵手轻轻一挥,东洋人就脸色煞白,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说书人声调陡然拔高,满堂叫好声中,鹤隐握筷的手一颤,一滴蟹黄落在了青瓷盘上,像极了朱砂点在雪上。
他匆匆扒拉完半碗饭,摸出几枚铜钱压在桌角。
下楼时,说书人正说到“幽灵救下女子,只留下一句‘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鹤隐脚步顿了顿,忽然觉得这话竟和白芷年报道里写的一模一样。
她曾有一篇社论的标题,正是《愿以萤火,照此长夜》。
踏出半日居时,日头正悬在城楼飞檐之上,把青石板路晒得滚烫。
街边的槐树筛下斑驳的光影,蝉鸣声裹着热浪扑面而来,
连卖糖人的老汉都躲到了槐荫里,用草帽扇着风嘟囔:“这日头毒得能煎鸡蛋了!”
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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