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天宝年间的邺城,暑气蒸腾如沸鼎。护城河的水汽刚漫上堤岸就被毒日头烤成白雾,十万民夫像被驱赶的蚁群,在洛水之畔的工地上拖曳着锁链。夯机声混着嘶哑的号子撞在城墙上,惊起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却在半空被热浪灼得跌落。黄土坡上,晒裂的皮肤与汗碱结成的盐霜层层堆叠,在六月毒日下泛着惨白的光,仿佛无数具行走的枯骨披着人皮。监工们腰间悬着浸过桐油的皮鞭,鞭梢淬着暗红的锈迹,而更骇人的是那烧红的铁鞭 —— 当老叟佝偻着背,肋骨在补丁摞补丁的薄衣下硌出嶙峋棱线,背上的青砖压得他膝头不住打颤时,监工嘴角咧开狞笑,铁鞭抽出的瞬间,火星子如流萤般溅在老人龟裂的脚背上,烫出滋滋作响的焦痕。
高洋的鎏金步辇停在夯土台基旁,二十西节明黄伞盖在烈日下晃得人眼晕。皇帝掀起帷幔的手指戴着赤金扳指,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宴饮的酒渍。他望着那团在炭火里跳动的赤红铁条,鹰隼般的眼睛忽然眯成细线,未等监工反应,龙纹锦袖己如蛇信般甩出,抢过还在冒烟的铁鞭。苍白手腕上的玉镯撞出脆响,鞭梢带着破风锐响抽在老叟肩胛骨间,“噗嗤” 声里皮肉焦糊的气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老人喉头发出濒死牲畜般的嗬嗬声,后背的焦黑肌理下渗出油状液体,顺着砖缝滴在滚烫的夯土上,腾起一缕缕白烟。高洋甩着铁鞭上的血珠大笑,首到那焦黑如炭的躯体扑倒在砖堆上,肋骨撞断的脆响被嘈杂的夯机声吞没,才将铁鞭猛地插进旁边的石灰池。滚沸的石灰水 “滋啦” 炸开白泡,溅在他玄色朝靴上凝成霜花,他指着铁鞭上沁出的白色浆水狂喊:“看!铁都哭出白眼泪了!” 群臣谄媚的笑声里,几只乌鸦在工地上空盘旋,喙尖还沾着新埋下尸骸的腐肉。
当塔顶琉璃瓦即将合龙的清晨,三百年不遇的狂风卷过邺城,刮得檐角铜铃发出裂帛般的锐响。青灰色的琉璃瓦如断翅蝶般坠下,摔碎在台基边缘时,釉料迸溅的火星竟引燃了堆放在角落的苇席。高洋扶着摇晃的塔柱,金冠歪斜间瞳孔骤然收缩,腰间玉带扣硌得小腹生疼:“是鬼魅作祟!” 他拔出玉柄金错刀指向将作大匠,刀刃上的饕餮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匠人刚从脚手架上爬下,鬓角还沾着未干的琉璃釉料,指甲缝里嵌着砖灰。武士们如狼似虎扑上前时,匠人的妻子跌跌撞撞冲过警戒线,怀里襁褓中的孩子正扯开嗓子啼哭,那哭声像根细针,穿透夯机轰鸣扎进每个人的耳膜。高洋却在覆土的铁锹声中笑得前仰后合,猛地抓住孩子的脚踝,如投掷瓦砾般将那团小生命抛进深坑。“爹在底下砌塔,儿子该去递砖!” 他话音未落,新翻的黄土己埋过匠子的肩头,她散乱的发髻里落满土屑,只余下半声凄厉的哭喊被夯机碾碎,混着血水渗进塔基。
是夜三更,明月如霜铺在未完工的塔身上,第十二层的脚手架在月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高洋带着宠臣登上第十一层塔基,青铜酒樽碰撞时溢出的酒液,滴在砖缝里暗红的水迹上。他忽然指着墙面惊呼,袍袖拂过之处,那些新砌的砖缝里渗出的暗红液体正顺着夯土缝隙蜿蜒而下,在月光下凝成蛛网般的血痕,每一道都像极了民夫们被鞭挞后撕裂的脊背。“天地为朕泣血庆功!” 皇帝将整樽酒泼在砖墙上,酒液混着血水渗进塔基,在青砖上洇出深褐色的云纹。他望着那片逐渐扩大的水迹,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金牙在月光下泛着冷芒。夜风穿过塔柱间的空隙,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仿佛十万民夫的冤魂在琉璃瓦下嘶喊,而高洋的笑声却穿透夜色,惊飞了塔角栖息的夜枭,那鸟儿振翅时抖落的羽毛,恰好掉在塔基新填的黄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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