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的龙涎香混着浓重的酒馊味,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宫殿笼罩其中,熏得梁上铜鹤香炉都在微微发颤。高洋仰躺在铺着波斯锦缎的龙榻上,锦被下的躯体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只剩一把骨头,可那双通红的眼睛却依旧在宫女群里贪婪地逡巡,枯槁的手指时不时像毒蛇般迅速伸出,扯住美人的裙角,留下一道道褶皱。殿内二十西盏羊角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映着他蜡黄如蜡的面皮,右脸颊上一块酒渍般的紫斑随着他粗重的呼吸突突跳动,仿佛有活物在皮肉下疯狂挣扎。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突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声音里充满了暴怒与怀疑,震得床头金箔贴饰的《醉仙图》上的金粉簌簌落下。青瓷药碗在宫女因恐惧而颤巍巍的手中剧烈晃动,褐色药汁不断晃出,在明黄桌布上洇出一片片丑陋的污渍,如同一个个狰狞的笑脸。高洋死死盯着碗中翻涌的悬浮物,浑浊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 —— 那些泡发的远志根须在汤中缓缓舒展,那扭曲的形状,像极了当年薛嫔断颈时,那温热的鲜血喷溅在白玉屏风上的血丝,一幕幕恐怖的画面瞬间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野兽般的咕噜声,骨节突出的手如同闪电般伸出,狠狠扼住侍医的咽喉,药碗被他用力扣在对方头顶,褐色药汁顺着太医官帽的帽檐如瀑布般流下,在九蟒纹朝服上蜿蜒成一条污浊的河流,将庄严的朝服变得狼狈不堪。
“泔水?”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被酒色侵蚀得黑黄的牙齿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恐怖,“当年朕用银刀剖薛嫔时,她的心尖血滴在玉盏里,那颜色比瑶池仙露还要清亮百倍!” 话音未落,他那枯瘦如柴的手己迅速探入被褥深处,摸索了一阵后,摸出那具用薛嫔腿骨精心雕成的琵琶。指骨刮过琴弦的瞬间,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殿内的宫娥们吓得齐刷刷跪倒在地,却见帝王将腿骨紧紧贴在自己凹陷的胸口,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然后对着虚空轻轻拨弄起来,口中喃喃自语:“美人…… 你听这调子,可是当年在昭阳春宴上弹过的?朕这就来陪你了,阴司的酒…… 可够烈?” 就在这时,琴弦突然不堪重负地崩断,锋利的断弦划破他的掌心,一滴鲜红的血珠滴落在腿骨雕的凤首上,竟与当年渗入骨缝的血丝奇妙地融为一体,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悲惨的过往。
临终前夜,一道惊雷如利剑般劈开铅云,照亮了整个夜空。就在这惊心动魄的瞬间,高洋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掀翻锦被坐起,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亮。三十六名内侍举着明黄灯笼匆匆涌进寝殿,摇曳的灯光照亮了他脸上那扭曲的表情。当皇子们被推搡着来到龙榻前时,长子高殷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忍不住跪地哭泣起来,可他的哭腔刚起,就被父亲铁钳般的手指狠狠掐住脸颊。“哭?” 高洋的指甲深深陷进儿子的皮肉,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他语气冰冷地说道,“没见朕在给真龙褪鳞吗?” 随即,他突然转向次子高绍德,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腕,猛地用力将其按向烛台!火苗瞬间舔过锦袖,少年皇子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震得琉璃瓦上的铜铃乱响。而高洋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把儿子焦黑的手腕凑到鼻尖猛嗅,口中还喃喃地说:“你母亲总嫌朕酒气熏天…… 去啊!去长乐宫问李祖娥,现在还敢躲吗?” 烛泪不断滴在他手背上,烫出一个个水泡,他却笑得浑身发抖,首到侍卫们用金瓜锤砸断烛台,他才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绣着五爪金龙的枕头上。
殿外暴雨如注,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发出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巨响。高洋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嘴角溢出的白沫混着血丝,在明黄枕头上洇出一朵诡异的花。就在这时,他突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抓住内侍总管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皮肉,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娄太后…… 朕把她佛堂里的十八尊玉佛全砸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帐顶的九龙戏珠图案,像是在与什么东西抗争,“她在地下…… 要是敢拽朕下地狱…… 朕就把她的梓宫…… 泡在酒池里……” 最后一个 “里” 字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消散在雨声中时,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掐人的姿势,仿佛凝固了一般,而瞳孔里倒映的宫灯,正一盏盏缓缓熄灭,仿佛在为这位疯狂帝王的一生画上一个悲凉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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