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如潮水般退去,谢道临猛地睁开眼。
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郎君醒了?"挽兰捧着铜盆进来,发间银簪在晨光中莹莹发亮,"今日要去弘文馆吗?"
谢道临张了张嘴,突然忘了要说什么。脑海中却浮现出《礼记·玉藻》的句子"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却想不起这句话的上下文在哪一章。
"郎君?"挽兰疑惑地歪头,眼角泪痣随着动作轻晃,"可是身子还不爽利?"
"备马。"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觉得这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去弘文馆。"
更衣时,谢道临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调整衣领褶皱的角度——这是原主的习惯。铜镜里的少年眉眼依旧,眼神却像是被重新调和过的颜料,既不是现代人的锐利,也不完全是古人的温润。
挽兰为他系上玉佩。谢道临低头看着"清心"二字,突然完整地想起原主获赠此玉的场景——十二岁生辰,谢尚书亲自为他佩戴,说"玉有五德,望尔修身"。这段记忆如此鲜活,甚至能回忆起当日玉佩触碰衣料的声响。
去弘文馆的路上,秋风送来糖炒栗子的香气。谢道临突然想起前世学校门口的摊贩,却怎么也想不起母校的名字。现代记忆正在消退,如同退潮时被卷回的沙粒。
"郎君尝尝?"栖竹买了包热栗子递进来,"西市老张头的糖栗,您最爱吃的。"
谢道临接过油纸包,指尖传来微烫的触感。他剥开一颗,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品出几分陌生,这应该是原主喜爱的味道,如今却让他感到新奇。
弘文馆的槐叶黄得更厉害了。谢道临踏入东厢时,卢玦正在与同窗争论《春秋》义例,见他来了立刻招手:"谢兄来得正好!你说《公羊传》这段'讳国恶'是不是..."
"孔安国注:讳国恶者,礼也。"谢道临脱口而出,"《礼记·曲礼》云'礼不讳嫌名',故..."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他分明没学过《春秋》三传,这些知识却像泉水般自然涌出。原主的才学正在与他融合,却不是简单的记忆叠加,更像是把墨水倒入清水——你再也分不出哪部分是原来的水。
午时用膳,谢道临望着满盘珍馐却没动筷子。
"谢兄怎么不吃?"卢玦好奇地问,"可是厨子手艺退步了?"
"突然没胃口。"谢道临心里翻涌着怪异感。他正在变成另一个人,却又清楚地知道"我"还是"我"。
回府途中经过绸缎庄,谢道临不自觉地让马车停下。掌柜见他来了,忙不迭捧出匹??玄纁(xuán xūn)色??缭绫:"按二公子吩咐,给您留的婚服料子。"
手指抚过绫面时,一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浮现——十岁那年,原主曾在这里为崔夫人挑选过生辰礼。这记忆如此鲜活,仿佛是他亲身经历,却又隔着层薄纱。
"大公子?"掌柜小心翼翼地问,"可还合意?"
"甚好。"谢道临听见自己用原主惯用的温润语气回答,"替我谢过...铭弟。"
"栖竹。"他唤来婢女,"带我...去族学看看。"
马车驶过熙攘的街市,谢道临望着窗外景象,忽然觉得长安城既熟悉又陌生。三个月前刚穿越时的那种疏离感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他分不清是身体在排斥现代灵魂,还是新魂魄在适应这个时代。
族学里,稚嫩的读书声依旧。谢道临站在廊下,看着那些摇头晃脑的小童,忽然想起原主七岁时在这里背错《论语》被罚站的往事。这记忆带着青砖的凉意和戒尺的疼痛,真实得不像继承来的经历。
"大公子又来查功课?"族学先生笑着迎出来。
谢道临摇头,指向某个靠窗的位置:"我小时候...是不是坐那里?"
"郎君记性真好。"老先生捋须笑道,"您总爱看窗外那株梅,为此没少挨手板。"
谢道临根本不记得这事,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所以现在连"记忆的真实性"都无法确定了——哪些是原主的真实经历,哪些是他根据线索的推测?
暮色渐沉时,谢道临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里开始落叶的梧桐。三天前的记忆己经模糊不清,他努力回想穿越前的细节,却发现大学室友的面容像褪色的照片,只剩模糊轮廓。
书案上摊着《礼记》注疏,朱批字迹既有原主的清峻风骨,又掺了几分他不熟悉的洒脱。这具身体正在形成全新的笔迹,就像灵魂被重新锻造。
"郎君该用膳了。"漱梅轻轻叩门,"今日厨下做了驼峰炙。"
谢道临转身,突然注意到漱梅襦裙上绣的缠枝莲纹,他一首觉得这些纹样土气。但如今的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因为他现在也觉得这纹样很美,却分不清这审美来自原主还是自己己经看习惯了。
用过晚膳,谢道临试着写日记。毛笔蘸了墨,却悬在纸上迟迟未落。他既想用现代人的方式记录这特殊的一天,又下意识想按原主的习惯写文言札记。最终写下的是一段奇怪的混合体:
"九月廿西,晴。魂魄相融。终于完成了原主的kpi..."
写到这里,他猛地停笔。kpi?这是什么?这个名词明明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郎君?"焙菊端着安神汤进来,"该歇息了。"
回到厢房,谢道临烧掉了昨日写的那封信,信上记录的记忆对他己经没用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模糊的格子。他试着回忆前世自己的样貌,却发现面容己经模糊;转而回想原主的童年,谢道铭给他编的蝈蝈笼却异常清晰。
这种记忆的筛选让他恐惧——不是遗忘,而是某种更残酷的替代。就像用新墨覆盖古画,最终呈现的既不是原貌,也不是全新创作,而是再无法归类的中间态。
就寝前,他在铜镜前站了很久。镜中少年眉眼如画,眼神却复杂得难以解读。谢道临试着微笑,那个弧度既不像原主的含蓄,也不像他记忆里自己的开朗,而是某种全新的表情。
"你还在吗?"他对着镜子轻声问。
没有回应,只有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微微晃动。谢道临忽然明白,从决定融合的那一刻起,原主与他都不复存在了。现在镜中人是一个全新的灵魂,带着两份记忆的碎片,正在笨拙地拼凑属于自己的生命图景。
吹灭蜡烛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案头的《礼记》。明天弘文馆要校勘《乐记》篇,他既期待又恐惧——期待验证自己继承了原主的才学,恐惧发现更多记忆的缺失。
黑暗笼罩厢房时,谢道临将手按在胸口。心跳平稳有力,与穿越初日别无二致。这具身体还是那具身体,灵魂却己经历了重生。
睡意朦胧间,谢道临做了个梦。梦里他在片场穿着古装演戏,原主则在谢府书房用笔记本电脑写诗。醒来时晨光熹微,这个荒诞的梦却让他莫名安心——至少证明"谢道临"这个存在,依然同时包含着两个灵魂的碎片。
无论他愿意与否,关于"谢道临"的故事,都会从这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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