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谢道临便匆匆赶回谢府完成自家的下元祭祀。府中祭祀水官的仪式自然有庶弟代为主持,但他仍需去祠堂向先祖告罪迟归之过。
推开祠堂厚重的木门,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烛火摇曳中,先祖牌位整齐排列,最上方是谢氏开基祖谢安的灵位。谢道临跪在蒲团上,额头触地,心中默念着告罪之词。礼教宗法,这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先祖在上,不肖子孙道临因公务迟归,未能及时参与家祭,特来告罪……"
简短的仪式很快结束。比起骊山道观那盛大庄严的国祭,家祠的祭祀要简单得多。焚香、燃烛、祭酒,不到一刻钟便完成了。毕竟下元节是道教节日,谢家虽为世家大族,也不必像祭祖那般繁琐。
回到自己的院落,焙菊己将晚膳备好。素斋清淡,因下元节禁屠,这几日的饭食都不见荤腥,连平日熏衣的龙涎香都换成了清淡的柏子香。焙菊端着食盒进来,揭开时飘出荠菜豆腐的清香。
"郎君用些斋饭吧。"她将几样素菜摆上案几,"厨下新磨的豆腐,用的是南山泉水。"
谢道临看着这清淡的饮食,不由想起之前那些大鱼大肉的日子,暗自叹了口气。
"公子可是觉得膳食不合口味?"焙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问道。
"无妨。"谢道临摇摇头,"只是今日在骊山站了整日,有些乏了。"
焙菊闻言,起身帮谢道临轻柔肩颈。她通宵医理,手法自然比挽兰更专业一些。在佳人服侍下用罢晚膳,谢道临终于迎来了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个"小长假"。
下元节休假三日,不用去弘文馆点卯,也不用应付那些繁琐的修书事宜。他本想着能好好放松一番,却很快发现这个假期与想象中相去甚远。
首先挑战他的,是古代刻板的起居节奏。饮食有节,起居有时。
尽管己是初冬,天色暗得早,可谢府上下依然奉行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信条。当夜幕西合,整个府邸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谢道临百无聊赖,本想借着烛光翻翻书,漱梅和挽兰两位侍女却己捧来了温热的洗脚水和干净的寝衣。
“郎君,时辰不早,该安寝了。”漱梅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辩的督促。
“是啊郎君,明日还要早起静坐自省呢。”挽兰在一旁附和,己经开始铺展被褥。
谢道临无奈地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此刻若在他原来的时代,美好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他试图挣扎一下:“天色尚早……”
漱梅和挽兰便如同行走的人形闹钟,捧着温水、布巾,开始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地“请”他盥洗就寝。理由也很充分:
“郎君,冬日夜长,早卧晚起,以待日光,方是养生之道。”
“下元节本在自省涤心,静卧澄思亦是修行。”
她们的眼神关切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柔声细语中蕴含着不可违逆的力量。
谢道临试图挣扎一下,以“看看书”为由拖延,挽兰便温婉地添上一盏更亮的灯,漱梅则悄悄捧来了暖手的熏炉和厚实的披风,仿佛他能熬到多晚,她们就能陪到多晚。
这份无微不至的“体贴”服务,彻底断绝了他熬夜的念头。
于是,次日清晨,鸡鸣刚过不久(卯时初,清晨五点),谢道临便在漱梅温柔但持续的轻声呼唤和挽兰带着冰凉湿气的布巾伺候下,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窗外尚黑,仍未见天光,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古人“起居有常”的“威力”——这假期,睡懒觉竟也成了一种奢望。
被褥温暖如春,室内的寒意初生,谢道临只想把被子拉过头顶。然而挽兰显然深谙叫醒之道,备好的温热帕子覆上额头,清冷的晨间空气也涌了进来。
挣扎无效,谢道临只得叹息一声,任命地坐起。这样的“叫醒服务”,实在过于准时高效,但这具身体终究是现代人的,让他无比怀念假期蒙头睡大觉的时光。
不过这些只是小问题。更让他抓狂的是下元节强调的“自省”主题。这三日,竟是被要求少言语、少游乐,甚至要“静坐思过”。
一开始,谢道临还试图安慰自己:正好梳理一下思绪。他研墨铺纸,准备写点东西。
可刚提笔,脑海里纷杂的东西太多——骊山的宏大帝王祭祀、父亲忙碌的身影、崔琰那模型上精巧的榫卯、皇帝那无声的一瞥、重臣们微妙的表情……千头万绪涌上来,竟一时不知如何落笔。
写了几句时事感想,又觉不妥,恐泄露心事或显得孟浪,最后团成一团扔进纸篓。
他想到院中走走,活动筋骨。刚走到回廊拐角,就看见父亲谢明远正捧着一卷书,独自在亭子里静坐,神情沉凝,显然也在自我省察。
谢道临脚步一顿,默默退了回来,生怕打扰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宁谧氛围。偌大的谢府,仿佛沉浸在一种刻意低调的安静里,行走坐卧都透着收敛,连下人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下午读书,翻了几页前朝经典,讲的是“止水鉴形”,看一会儿,思绪就神游天外。他尝试静坐,但很快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放空,那颗属于现代灵魂的心始终躁动不安。
他眼睛盯着墙角蚂蚁搬家都能看好一阵子,只觉得时间流逝得比在弘文馆修书的枯燥日子还要缓慢十倍。这种被迫的放空让他想起前世看过的心理学研究——人需要适当的无聊来激发创造力。
日影西斜时,谢道临终于熬过了第一天。晚膳依旧是清汤寡水,唯一的变化是多了碗巨胜奴(蜂蜜面团裹上芝麻做的炸糕),甜得发腻,显然是有人特意关照。
"奴婢斗胆..."焙菊在一旁解释,"昨儿瞧郎君没有胃口,今儿特意做了淡口的。"
谢道临捏起一块,酥皮在指尖碎裂,显然是用猪油炸过,这明显是破戒,但焙菊眼神里的关切让他不忍拒绝。比起往日确实清淡,但芝麻清香带着甜腻,远比药汤似的斋饭可口。
"母亲若问起来..."
"就说郎君气虚,需药引。"焙菊狡黠一笑,"奴婢负责郎君的膳食,说什么都有人信。"
谢道临忽然觉得,这斋戒日最有趣的不是自省,而是看这些下人们如何绞尽脑汁地"作弊"。规矩是铁打的,人情却是水做的,总能找到渗透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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