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如同无形的砂纸,打磨着白黎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内心的冰冷和茫然。他沿着广阔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海岸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是细腻而温热的金黄色沙子,随着他的踩踏微微下陷,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然而,紧随其后的海浪便会温柔而又无情地涌上沙滩,舔舐着他留下的痕迹,将之一遍遍抹平,仿佛要彻底否认他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这里是一片奇异而壮丽的滩涂与海滩的结合地。视线所及,一边是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碧绿色的、宛如液态宝石般的未知海洋,波涛翻滚,白色的浪花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海岸,发出“哗啦——哗啦——”的、单调却又充满力量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咸腥气息,其中还夹杂着海藻腐烂后的微臭,以及某种白黎从未闻过的、带着野性与生命力的、属于大型生物的独特腥膻。
另一边,则是与沙滩形成鲜明对比的、生机勃勃得近乎狂野的原始丛林。那里的植被形态完全超出了白黎的认知范围。巨大的、如同史前遗物的蕨类植物伸展着繁复华丽的羽状叶片,有些高达两三米,如同绿色的屏风。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树干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树皮呈现出龟裂的灰褐色或深棕色,上面紧密地缠绕着色彩斑斓得近乎妖异的藤蔓,这些藤蔓上甚至开着碗口大小、形状奇特、散发着奇异甜香的花朵。沙滩与丛林的交界线上,散落着无数巨大的、被海水和风雨侵蚀得奇形怪状的礁石,它们呈现出深黑色或暗红色,棱角分明,如同沉默了亿万年的巨兽骸骨,静静地矗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天空是一种纯净得令人心悸的蔚蓝色,比他记忆中地球上任何一片天空都要清澈、高远。几朵巨大无比、形态如同蓬松棉花糖或者奇幻生物般的云彩,缓慢地、庄严地飘过。悬挂在高空的“太阳”,散发着异常炽热的光芒,阳光强烈得近乎毒辣,仅仅在沙滩上行走了片刻,白黎就感觉自己的皮肤开始隐隐作痛,暴露在外的部分迅速泛红。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白黎再次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恐惧的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风中显得如此微弱,几乎瞬间就被吹散。
他停下脚步,再次近乎绝望地确认了背包里的物品。那部承载了他所有现代生活联系的智能手机,和那个印着动漫图案的充电宝,彻底变成了两块冰冷而无用的“砖头”,无论他如何按动、如何尝试,都毫无反应。那个陪伴他多年的黄铜指南针,指针依旧像喝醉了酒的醉汉,毫无章法地疯狂旋转、摆动,在这个世界的地磁环境中彻底失去了导航的意义。
他剩下的,只有身上这套在之前的混乱中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污渍和沙土的明德中学校服,背包里那少得可怜的几块压缩饼干和能量棒,一个只能应付皮外伤的小型急救包,一把功能虽多却威力有限的瑞士军刀,一件轻薄的冲锋衣,以及那本普通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黑色中性笔。
他不是在做梦。手臂上被未知植物刮出的细小伤口传来的清晰刺痛感,喉咙里因为严重缺水而升起的、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干渴感,心脏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对未知的茫然,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的感觉,以及皮肤上被烈日灼烧的疼痛感……这一切生理上的反馈,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他所面临的,是一个残酷得无法想象的现实。
他被困住了。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的玩具,被那个诡异的、撕裂现实的“虫洞”,抛到了这个完全陌生、危机西伏、甚至可能不存在于己知宇宙任何角落的异世界。
巨大的、能够吞噬理智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如同最深邃海沟里的冰冷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到一阵眩晕,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望着无边无际的碧绿海洋,又望向那片沉默而充满威胁的原始丛林,一时间,大脑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空白。
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老师呢?赵磊、刘浩……还有那个他试图抓住却最终失之交臂的林薇……他们怎么样了?是和他一样被卷到了这个世界,分散在其他地方?还是……遭遇了更可怕的结局?或者,他们根本没被卷进来,只有自己是那个倒霉蛋?
他不敢再往下想,每一种可能性都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
回家?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如同溺水者对空气的渴望,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但理性又在无情地告诉他,这希望是何其渺茫。那个如同噩梦般降临的虫洞,是宇宙的随机现象,还是某种未知的规律?它还会再次出现在这里吗?就算出现了,它会是通往地球的归途,还是连接着另一个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深渊?
他一无所知。他所能依赖的,似乎只有他自己这副刚刚成年、在温室中长大的、并不强壮的身体,以及那个在应试教育下被塞满了各种公式定理、却对眼前这个原始世界一无所知的大脑。
在最初的、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垮的恐慌和绝望过后,一丝来自生命最深处的、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如同黑暗中顽强燃烧的火苗,开始在他几乎被冻结的心底悄然升起,并逐渐壮大。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才十八岁,他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他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鬼地方,成为某种未知野兽的粪便,或者化作沙滩上的一具枯骨!
他必须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面对多么可怕的困难和危险,他必须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去寻找答案,才有机会去寻找回去的可能!
深呼吸,白黎强迫自己因为缺氧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他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沙砾,努力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制下去,让理智重新占据主导。
活下去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解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找到可以饮用的淡水和能够果腹的食物,以及一个能够暂时躲避烈日和未知危险的、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
他回忆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野外生存纪录片,以及爷爷曾经给他讲过的地质勘探经验。通常情况下,如此茂密的植被,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需要大量水分的巨型蕨类和阔叶树木,往往意味着附近存在河流、溪流或者地下水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深邃、神秘、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却又处处透着危险信号的原始丛林。那里,既可能隐藏着救命的水源,也必然潜伏着致命的威胁。
没有选择了。继续留在这片暴露无遗、缺乏淡水的海滩上,他迟早会因为脱水、饥饿或者被某种从海里或丛林里冒出来的掠食者发现而走向死亡。进入丛林,虽然前路未卜、危机重重,但至少蕴含着一线生机。
他紧了紧背上的背包,检查了一下瑞士军刀是否放在最容易取用的口袋里。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似乎永远宁静、却又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碧绿色海洋,转过身,眼神中闪过一丝被绝望催生出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吸入满腔带着浓烈异星草木气息和咸腥海风的空气,然后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坚定而又沉重地,朝着那片吞噬光线的、代表着未知与可能的绿色阴影走去。他的身影,在广阔无垠的金色沙滩和墨绿色丛林的背景板下,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孤独,渐渐消失在沙滩与丛林的交界线之后,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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