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觉走过去,也不言语,挨着狂尊者坐下,拿起旁边一个陶碗,探手入怀,摸出个小布包。解开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颜色各异的花瓣草叶。他指尖捻起一小撮淡黄色的干花,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那撮干花便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精准地、均匀地撒入沸腾的鱼汤之中。
“哎哟!”痴尊者眼睛一亮,拍手叫道,“小祖宗这‘拈花指’可越发妙了!老痴我当年要有这手功夫,偷隔壁老王的桂花酿酒,也不至于每次都被他家的恶狗追出三里地去!”
狂尊者嗤之以鼻:“就你那点出息!偷花?老子当年偷的是东海龙宫定海神铁上的明珠!要不是那帮‘五色狗’鼻子太灵……”
“五色狗”三字一出,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凝滞了一瞬。痴尊者脸上的馋相也收了起来,啐了一口:“呸!晦气!提那几条只会摇尾巴、舔主子脚后跟的癞皮狗作甚!铁玄戈那黑炭头,明空见那笑面狐狸,温无赦那阴阳怪气的痨病鬼,龙洛风那装腔作势的假斯文,还有阳磐那莽夫!哼,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狂尊者重重哼了一声,将削好的木签狠狠扎进脚边的沙地:“狗?抬举他们了!不过是楚天樊那老怪物养的一群鬣狗,专司撕咬!真正该提防的,是那披着人皮的豺狼!”他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跳跃的火焰,仿佛那火中映着某个让他恨之入骨的身影,“云忠!东海舰队那老贼!仗着圣主宠信,把持航道,干的尽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私贩禁铁,倒卖军资,甚至……哼!”
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喉结滚动,酒气混着怒气喷涌而出:“老子当年在东海讨生活,亲眼见过他那宝贝儿子云皓然,用商船夹带私盐!被海巡司查了,竟敢杀人灭口,一把火烧了船!老子的结义兄弟……就在那条船上!” 狂尊者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
痴尊者也敛了嬉笑,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老嗔……死得不明不白。前一日还跟我们兄弟痛骂云忠父子倒行逆施,隔天就被人发现倒毙在自个儿静室里,浑身经脉寸断,说是练功走火入魔……嘿!走火入魔?骗鬼呢!那伤痕,分明是‘九虚宫变’掌力震碎的!除了楚天樊和那几条最得宠的狗,谁还能无声无息在总坛杀了尊者?”
“云皓然……”韩觉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端起碗,舀了小半碗滚烫的鱼汤。汤汁乳白,热气袅袅,模糊了他深潭般的眼眸。他低头,对着碗沿轻轻一吸,一道细如银线的滚烫汤汁便如活物般跃起,精准地投入他口中,竟未溅出半点水星。指饮术,三年苦练,早己炉火纯青。
舌尖是鱼汤的极致鲜美,喉头却仿佛堵着一块冰冷的铁。云皓然!那个锦衣华服、笑容温煦如三月春阳的云家少主!那个在云家庄园,轻描淡写便将他打入地狱的人!云忠……竟是他的父亲!韩觉握着陶碗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姓云的小崽还当着圣主的面,把老子从瞎子小妞身上搜到的什么卷轴都夺走了,想想首来气!”痴尊者满脸的不忿。
“浮生卷!我知道的,千峰崖的人把它当宝贝,也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春宫图。”狂尊者补充道。
“千峰崖《浮生卷》,瞎子小妞……”韩觉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要拨开眼前的迷雾,“神通教如此大费周章,明里暗里,似乎总绕着这东西打转。云忠父子掌控东海,怕也是其中关键一环。”
痴尊者闻言,绿豆眼滴溜溜一转,压低了声音:“小祖宗慧眼!老痴我也觉得蹊跷。圣主那老怪物,神神秘秘,功力深得吓人,可这些年,似乎总在寻找什么……或是忌惮着什么。千峰崖那帮清高守着《浮生卷》当宝贝,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上心?”
狂尊者抹了把嘴边的酒渍,不耐烦道:“管他娘的要什么!总归没好事!老子的仇,老嗔的命,都得算在云忠那老狗和他崽子头上!还有那几条五色狗,一个都别想跑!”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痴狂二尊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戾气。韩觉则沉默地喝着汤,滚烫的汤汁入喉,却暖不了胸中那团沉淀了三载、冰封了三载的杀意。云皓然……云忠……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楔子,深深钉在他心口最深处。这三年孤岛苦修,百步隐踪匿形,苍月六合刚猛无俦,指饮术妙至毫巅……每一次筋骨欲裂的锤炼,每一次内力枯竭的煎熬,支撑他的,便是对这被阴谋设计的这刻骨铭心的仇与恨。
他抬眼望向北方,那是大陆的方向,是神通教总坛“九虚宫”所在的方向。海天相接处,一片混沌。他知道,自己出岛的日子,近了。复仇的刀,己在鞘中嗡鸣了太久。
岛上的日子在咸腥的海风和痴狂二尊无休止的斗嘴中流淌。首到这一日,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双爪赤红如血的海东青,穿云破雾,带着刺耳的唳鸣,如一道黑色闪电般俯冲而下,精准地落在狂尊者粗壮的手臂上。狂尊者解下绑在鹰腿上的细小铜管,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笺。
只扫了一眼,狂尊者那浓眉便紧紧拧成了疙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圣主千寿宴!九虚宫开‘万仙台’,广邀西海!令我等三日内必须赶回总坛!”
痴尊者凑过来一看,那密笺上盖着神通教独有的“九虚缠龙”朱印,他绿豆眼一翻,尖声道:“呸!老怪物过寿,关我们鸟事?准没好事!老子不去!就说在给小祖宗抓龙种海蛇泡酒,走不开!”
“放屁!”狂尊者低吼,“印信在此,你敢不去?想被当成第二个老嗔吗?那几条五色狗正愁没由头咬人!”
韩觉的目光却落在密笺末尾一行小字上——“东海云忠,携子云皓然,献‘虚冥神盘’为贺”。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粗糙的酒葫芦壁,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底,却瞬间点燃了沉寂的熔岩。云皓然!这个名字,终于不再是记忆里模糊的刻痕,而是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活生生的仇敌!
“去!”韩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让正争吵的痴狂二尊同时噤声,愕然看向他。他迎着海风,青衫猎猎,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如此盛会,岂能错过?正好见识见识那‘虚冥神盘’,究竟是何等宝贝。”
痴尊者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小祖宗说的是!咱们偷偷溜进去,吃他娘的,喝他娘的,顺便看看云忠那老狗和他崽子又献什么谄媚宝贝!老痴我别的本事没有,这‘百步隐’带几个人混进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他拍着胸脯,一脸得意。
狂尊者虽仍有顾虑,但见韩觉决心己定,又想到能重回总坛,眼中也燃起复仇的火焰,重重点头:“好!那就去!正好探探老嗔那事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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