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看着面前那块切面呈完美粉红色的惠灵顿牛排。
酥皮金黄，蘑菇酱细腻，M9级和牛的脂肪纹理清晰可见。他用刀叉切下一小块，动作稳定，看不出丝毫迟疑。
入口。
酥皮的香脆，蘑菇的浓郁，以及那块牛肉在舌尖上融化时释放出的油脂香气，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味觉风暴，席卷了他被泡面和廉价快餐麻痹了三年的味蕾。
他的大脑，那台超级计算机，在一瞬间完成了分析。
【目标：惠灵顿牛排。成分：菲力，酥皮，帕尔马火腿，蘑菇酱。热量预估：1200大卡。价值预估：四位数。口感评价：数据远超预期，与记忆中的“红烧牛肉面”无可比性。】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吞咽。然后切下第二块。
整个过程，他像一个在执行精密任务的机器人，没有发出任何赞叹，脸上也没有一丝享受的表情。只是，他吃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百分之三十。
赵灵儿就那么托着下巴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不催促，也不说话，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被正确使用的过程。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高冷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标准得像是从某个贵族礼仪教学视频里复制粘贴过来的。
“我送你回去。”赵灵儿站起身，月白色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不用。”高冷几乎是本能地拒绝。
“我说过，拒绝是无效的。”赵灵儿笑了笑，不容置喙地走在前面。
高冷跟在她身后，穿过灯光璀璨的餐厅。当他们走出大门时，一辆通体漆黑、车身线条流畅得不像凡间产物的轿车，正无声地停在门口。一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躬身为他们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那辆车，高冷在财经杂志上见过。劳斯莱斯幻影。他住的那间出租屋，卖掉一百次，也买不起这辆车的一个轮子。
车内空间宽敞得过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级皮革与淡淡木香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高冷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身体有些僵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件洗到发硬的黑色衬衫，与这奢华的环境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轿车平稳地驶入夜色，将城市的流光溢彩甩在身后。
“你的手，没有让你失望。”赵灵儿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打破了沉默。
高冷看向窗外，嗯了一声。
“去吧，”赵灵儿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拿回你的王座，夺回属于你的一切。让那些删了你好友的人，重新排队，等着你的验证通过。”
高冷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经理冷漠的脸，队友闪躲的眼神，论坛上铺天盖地的嘲讽……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着他的理智。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过，”赵灵儿话锋一转，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那只是甜点。我们的主菜，还是那个直播。”
她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在峡谷里跳舞，固然精彩。但那里的观众太少了，舞台也太小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仿佛在惋惜蒙娜丽莎被挂在了厕所里，“你不觉得，在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鬼面前，点评一盘由眼球和触手组成的‘菜’，更能体现艺术的张力吗？”
高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转回头，直视着赵灵儿。
“为什么是我？”他问。
这是他从被选中开始，就一直盘桓在心底的问题。
“因为你有趣。”赵灵儿的回答简单又直接，“别人看到鬼，要么吓得屁滚尿流，要么抄起家伙就上。只有你，会一本正经地跟鬼讲道理，用一套对方无法理解的逻辑，把鬼自己给整不会了。”
“这种错位的、荒诞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才是最高级的艺术。比你那个什么‘飞雷神’，好看多了。”
轿车缓缓停下。
窗外，是高冷熟悉的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楼道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声控灯。与这辆豪车形成了魔幻现实主义般的强烈对比。
司机已经下车，为他拉开了车门。
高冷没有动。
他看着赵灵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名额空缺……是什么意思？”
赵灵儿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玩味。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边的私语，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让你心跳’直播，这么一个能让人一夜暴富、甚至死而复生的平台，为什么会有空位子等着你？”
“上一位‘幸运儿’，他去哪了？”
高冷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下了车，站在路灯投下的、斑驳的影子里。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没有丝毫停留，无声地滑入黑暗，消失在巷口。
周围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有几声猫叫和远处传来的鸣笛声。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高冷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只手，可以带他重返荣耀之巅。
另一只手，却要牵着他，走向一个由“幸运儿”的尸骨铺就的、深不见底的舞台。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眉心，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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