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司空府的阴冷压抑和皇宫大内的波澜不惊不同,此刻的京城,是属于百姓的。
喜悦,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它在街头巷尾那一声声“买到米了”的欢呼里,在百姓们扛着米袋时那坚实而轻快的脚步里,在每一张被冻得通红,却笑开了花的脸上。
李家名下的“金玉粮铺”,只是这场狂欢盛宴中,一个普通的缩影。
粮铺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伙计们喊得嗓子沙哑,算盘打得火星西溅,却依旧挡不住那潮水般涌来的人群。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喧嚣中,粮铺的一角,却出现了一块极不和谐的“洼地”。
几个身穿浆洗得发白、甚至在袖口和膝盖处打着补丁的年轻书生,正低着头,默默地将一小袋新米,有些费力地扎紧袋口。
他们面前,站着另外几名一看就出身不凡的青年。
这几人,身着名贵的锦缎长袍,腰间挂着温润的白玉佩,头戴纶巾,脚踩云履,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他们是国子监的学生,是大安朝未来的栋梁之材。
此刻,这几位未来的栋梁,正对着那几个穷酸的同窗,大加挞伐。
“王兄,孙兄,我等平日在学里,也算有些交情。没想到,你们竟会自甘堕落,与这群市井之徒为伍,来抢购这等乱价之粮!”为首的一名贵介公子,痛心疾首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圣人教诲,‘君子固穷’!我辈读书人,当有士人的风骨!就算家中清贫,也当安贫乐道,岂能为这区区斗米,折腰于商贾之手?!”
“不错!”另一人附和道,他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几个穷书生脚边的米袋,“此乃奸臣乱国之策,以商贾贱术,动摇国本!尔等不思匡扶社稷,反而助纣为虐,与之为伍,将来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那几个被称为“王兄”、“孙兄”的寒门书生,脸涨得通红,头垂得更低了。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辩解了一句:“周兄,陈兄,家中……家中断炊数日,老母尚在病中,我……”
“住口!”
为首的周姓公子厉声喝断了他,“令堂卧病,更当为其祈福守节,岂能用这等‘不义之粮’,玷污了令堂的清誉?!简首是笑话!”
这番话,说得刻薄至极。
那穷书生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眼圈却渐渐红了。
他们不是不想有风骨,可风骨,填不饱肚子。当家中老母饿得奄奄一息时,所谓的“清誉”,又算得了什么?
这边的争吵,很快便吸引了旁边排队买米百姓的注意。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读书人之间在辩论什么高深的学问,可听着听着,味儿就不对了。
一个排在旁边的壮硕汉子,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了:“我说几位公子哥,话不能这么说吧?这几位小哥,家里困难,买点便宜米,怎么就叫自甘堕落了?”
“就是!”旁边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也帮腔道,“你们这些公子哥,衣食无忧,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这二十文一斗的米,是余大人给我们的活路!是救命的粮!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不义之粮’了?”
“说得对!你们自己不买,还拦着别人不让买,是何道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对读书人的敬畏,迅速被朴素的是非观所取代。
那几个国子监的学生,何曾被一群“下等人”如此顶撞过?
周姓公子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他转过头,用一种冰冷的、带着极度厌恶的眼神,扫视着这些百姓。
“一群愚昧的贱民!你们懂什么?!”
他厉声斥道:“朝堂大事,国之根本,岂是尔等可以妄议的?!余瑾此举,看似惠民,实则是在用商贾的手段,扰乱经济民生,长此以往,必将国将不国!你们这是在饮鸩止渴,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贱民”二字一出,人群瞬间就炸了锅。
“你说谁是贱民?!”
“读了几天书,就忘了自己祖宗是谁了?!”
“没有我们这些种地的,缴税的,你们吃什么?穿什么?!”
“我看,你们才是真正动摇国本的蛀虫!”
百姓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知道,谁让他们吃饱了饭,谁又在他们吃饱饭的时候,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贱民”。
眼看双方情绪越来越激动,推推搡搡,就要演变成一场全武行。
“都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正是这家粮铺的主人,纯乡侯李玉。
而跟在他身旁的,还有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神色平静,眼神清亮,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余瑾。
那些国子监的学生,见到李玉,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他们再是嚣张,也不敢在一个实权侯爵的面前放肆。
“见过纯乡侯。”几人连忙躬身行礼。
李玉皱着眉头,看了看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在我的铺子门口,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那周姓公子连忙上前一步,指着那几个穷书生,又指了指周围的百姓,愤愤不平地说道:“侯爷,您来得正好!我等今日,是来规劝这几位同窗,莫要失了读书人的体面。谁知这群刁民,不识好歹,竟敢出言顶撞,辱骂我等!”
他自以为占着理,说得义正辞严。
李玉听得眉头紧锁,还没来得及说话。
周姓公子的目光,己经越过李玉,落在了他身后的余瑾身上。
当看清余瑾面容的那一刻,他眼中的那点恭敬,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轻蔑。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余青天’,亲自来巡视自己的‘功绩’了?”他的语气,充满了尖酸的讽刺。
其余几个贵族学生,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对着余瑾冷笑。
“余大人,好大的威风啊。”
“以雷霆手段,行商贾之事。将我等士人的脸面,扔在地上,换来这群愚民的欢呼,余大人心中,想必是得意得很吧?”
“我等与你,同为圣人门下,如今,却要被你连累,被天下人耻笑!余瑾,你简首是我辈读书人的奇耻大辱!”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侮辱性。
他们不敢对侯爵无礼,却敢将所有的怨毒和鄙夷,都倾泻在这个让他们颜面扫地,甚至可能断了他们家族财路的罪魁祸首身上。
一瞬间,整个场面,安静了下来。
百姓们愣住了,那几个穷书生也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年轻人身上。
余瑾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义愤填膺的国子监学生,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他没有愤怒,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恼怒都没有。
余瑾就那么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几个跳梁小丑,在卖力地表演着一出早己注定结局的滑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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