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里希那双炽热的黄金瞳在凝视了昂热一会后却又再度熄灭了，窗外那张被光芒照亮的凤凰也再度暗淡了下来，他就像是个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虚弱无力地瘫坐在昂热搬来的椅子上，仿佛仅仅是点燃黄金瞳就已经将他所有的精力耗尽了似得。
他低垂下头颅，轻声叹了口气后说道。
“七年了，从你找到我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个橄榄枝你也向我抛了七年。”
“可我的回答还是和七年前一样。”
“我拒绝。”
弗里德里希说完后站了起来，捶着腰背就要离开客厅，昂热依旧稳坐在位子上，看上去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
“传说中的凤凰有着浴火重生的力量。”
“弗里德里希，逃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能找回那份骄傲么？”
弗里德里希定住了，他用背影朝着昂热说道。
“你也知道我当年逃走了，昂热，为什么要一直执着于我这个懦夫呢，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有勇气的人吧。”
“比如你那个学生，我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骄傲。”
“复兴密党，把这句话给他也许会更好。”
昂热闻言，轻声笑了笑，用像是在怀念着什么的语气说道。
“弗里德里希，我其实很庆幸你当年走了。”
灰发灰瞳的老人听到这句话身体也为之一震，但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是用平静的语气回问道。
“哦，为什么？你难道不恨我么？也许当年在场的人多我一个，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昂热嗤笑了一声。
“别傻啦弗里德里希，我已经是个老家伙了，早就不会把仇恨肆意宣泄在其他人身上了。”
“不去面对真正的元凶，而把怒火对着你么？我不可能这样欺骗自己吧？”
他顿了顿后接着说道。
“我的朋友，我的同僚，我的敌人，早就被时间的风沙淹没了。”
“弗里德里希，你能活下来，我真的很开心。”
弗里德里希的背影没有动静，他只是沉默了好一会，灰尘化作精灵在这间老旧的楼房中飞舞，两个早就步入暮年的老家伙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沉寂。
昂热则一直带着微笑看着弗里德里希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弗里德里希终于转过了身，他再一次坐回了椅子上直视着昂热的眼睛。
“那汉高呢？他当年即使不算狮心会的一员，可也算是我们中的一员吧？又为什么要杀了他？”
昂热听到这句话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倒是没想到这位老伙计的消息居然这样灵通。
要知道，这场密室间的冲突直到现在还只有密党和十三家族真正的掌控者们知道。
弗里德里希用灰尘将自己掩埋，凤凰坠入这条清冷的小巷，可他居然还能知道这样绝密的情报。
昂热笑了笑点起了一只雪茄，他倒是有些开心，至少他知道了这位老伙计没有真的放弃，真正沉沦的人是不会主动接触这样的情报的。
“汉高已经变了，或者说整个十三家族都已经变了。”
“他们不再是混血种中的贵族，不再是奋战在前线的战士。”
“在夏之哀悼结束的百年间，他们已经被彻底腐化为了他的傀儡。”
“甚至，就连密党中也有着他的人。”
昂热说完后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了缭绕的缥缈烟尘，弗里德里希坐在他的对面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说......什么？”
这消息给弗里德里希带来的震撼无异于七年前昂热找到自己时的那次，他激动地跳了起来，开始在客厅中焦灼的踱步徘徊，口中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最终，他的脚步还是停下来，灰尘已经将他的裤腿染得污浊，但弗里德里希现在没有在乎这些东西的精力，他走到了昂热的面前，俯视着，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昂热！你知不知道这是非常、非常、非常严重的质控！”
“十三家族作为混血种世界中的一壁，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沦为了傀儡，那——”
弗里德里希声嘶力竭地对着昂热喊着，但无论他怎样的努力，却始终无法撕碎那层缭绕的白烟，也始终无法看清昂热的表情。
他只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隔着一道朦胧的雾说着话语。
“弗里德里希，你知道的，我绝不会无凭无据地说这些话。”
“你当年也是狮心会的一员，绝对能够理解我对龙族的憎恨，为了将他斩杀，我会尽一切可能拉拢可以拉拢的力量。”
“如果没有绝对的自信，我又怎么可能将他们推到对立面去呢？”
弗里德里希又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昂热的为人，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那可是十三家族啊，甚至还有密党中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半个混血种世界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未来与龙族开战，这些人在战场上背叛所带来的可怖后果。
太沉重了——
他的声音变得干哑，不知道是因为之前的声嘶力竭，还是他已经被这难以言喻的压力压得无法呼吸。
“那么昂热，证据呢？”
“呼——”
昂热吹散了眼前的烟雾，看着弗里德里希凝重的脸色，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看见了。”
“什么时候——”
弗里德里希紧接着还想要追问，但却被昂热摆手打断了。
“说出来你也只会认为我疯了而已，不要问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
“但你现在和疯了又有什么区别！对十三家族宣战，你难道还想在面对龙王之前再来一场内战吗！”
昂热叹了口气后站了起来，无视弗里德里希那几乎要爆炸的目光，施施然地推开了那扇蓝色的幕布。
他转过头，对着弗里德里希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弗里德里希，可这次不是逃就能躲过去的，无论你躲到什么地方，那该死的命运都会缠绕着追上你。”
“好好想想吧，你可是菲尼克斯啊。”
昂热摆了摆手，走出了凤隆堂。
“我等着你浴火重生的那一天。”
幕布落下，凤隆堂又回到了弗里德里希最熟悉的清冷模样，他就是这样寂寥的小巷中忘却了时光，躲过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七年前，昂热不知道从哪取得的消息找上门才打破了这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静生活。
弗里德里希叹了口气，他其实有些相信昂热说的话，不是因为他能找到自己，也不是因为他话语中的自信。
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同为当年狮心会的战友，他能感觉到昂热对自己的一片真诚。
但是——
弗里德里希锤了锤腰背，落寞似地走回了后厅。
他的言灵有着如同凤凰一般浴火重生的力量，人们也乐于将他称呼为菲尼克斯。
弗里德里希曾经也以为自己会像凤凰一样永远闪耀，永远翱翔于天际，可他却在一生中最不该逃走的时候逃了，那双翱翔于天空的火焰翅膀是被他自己打断了。
百年前的朋友们每一天都会光临他的梦境，他也已经自甘堕落地沉沦在这梦魇之中。
如果不是昂热打破了这个自我沉迷的梦境，他可能就真的会那样背负着痛苦在灰烬中死去。
但弗里德里希实在是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百年前他亲手放下了刀剑，蹉跎了百年之后，他难道还能再拿起来么？
他拔出了那把一直悬挂在后厅之上的直刀，锈迹斑斑的，就像他自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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