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
来自头顶的压力迫使路明非不得不将他那瘦弱的身躯弯下去。
身前传来令人烦躁的怒吼与咆哮，时不时还用拍桌的响声增加气势。身后则是熟悉的嗓音低声下气的附和，在这种场合，他作为大人能拥有的全部力量也只有压着明非的头顶了。
只是这种力量终究只有路明非一个人能体会到了。
嘈杂
烦躁
那个不认识的大人扭曲着躯体激动地像是在跳迪斯扣，声嘶力竭地讨伐着自己的过错。
可路明非不认为自己错了，自己有父母，自己还记得小时候一家人曾经居住过的小屋。
自己绝不是他孩子口中的那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可他没办法反抗。
或许说他反抗过了，只是他所认为的只要让肇事者闭嘴的就能解决谣言的做法似乎不能解决一切。那个在自己面前假装哭哭啼啼，眼神中却透露着窃喜与骄傲的男孩躲在他的家长后面。
好高。
对于只是小学生的他们来说大人实在是太强大了，高大、强壮、仿佛无所不能一般，无论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不公只要在他们面前宣泄一番就能让他们保护自己，让他们去战胜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像是高墙一样挡住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对于那个哭泣的男孩来说，这栋高墙是他最强的保护。
但对于路明非，那是他遇到的最强的敌人，高耸到令人绝望的高墙。
路明非本以为自己也有一座这样的墙，或许他不像其他的高墙那样可以不问缘由是非的袒护自己。但如果自己是站在正确的一方，自己没有错的话，这栋高墙也一定会站在自己身前。可他在身后，身为大人的全部力量所宣泄的地方也只有路明非的头顶。
路明非怀揣着迷茫与愤怒，呆愣地站在原地。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着班主任挑火的戏谑话语、叔叔的低声下气、对面家长的怒骂与孩子的哭泣。他甚至能感受到坐在附近的任课老师们投来的好奇眼神，来交付作业的其他学生们的窃窃私语。
但他动不了，叔叔的力气对于小学生的自己来说太大了，即使他愤怒地想再给那个男孩一个巴掌再堵上他家长那喋喋不休的臭嘴，也只能被按压在原地，忍受着屈辱的脏话和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头上的压力也轻了很多。路明非再次抬头看去，窗外已经开始下起了磅礴大雨。按理说这么大的雨声怎么都该发现了，但也许是那倾泻的怒吼比大雨重太多了以至于到他抬头才发现。
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家长已经停了下来，插着腰喘着粗气，就像是她停下来不是因为骂的够了，而仅仅是因为体力不够。她身后的男孩带着满意的笑容抬起头试图居高临下的看着路明非，眼中流转的是止不住的满意与轻视。
路明非偏过头，尽力不去看他眼神。心里用白烂话安慰自己，反正他们骂也骂够了爽也爽完了，这次事情应该也结束了，打架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在路明非自我安慰的同时身后传来了叔叔的声音
“好的，好的。我们知道了，明非会帮那孩子去打扫卫生。小孩子打架吗，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受什么伤，医药费犯不上。让孩子打扫打扫卫生领会自己的错误的就好嘛！”
听到这路明非愕然的转过头看着叔叔那张赔笑的脸，那张带着讨好和庆幸神情的脸让明非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作呕。
错误。
我吗？
那个一脸骄傲痴笑的混蛋说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人这种话难道是对的吗！
路明非攥紧了拳头，指甲仿佛要把孩子稚嫩的皮肤压破。牙关紧紧地咬着，好像已经能尝到自己血的味道。心跳快的不像是自己的器官一样，完全无法控制地震动。热气、血气一股脑地往上冲，路明非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台快要报废的老式摩托车，剧烈燃烧着柴油驱使着全身暴动！
让她闭嘴！
但做不到，如果对面只有那个男孩，自己会让他再次知道痛是什么感觉。但他的身前有自己无法战胜的大人，更别提身后的叔叔，他更不会让自己破坏他好不容易低声下气求来的优越条件。
赢不了。
理智这样告诉着路明非，他一瞬间冷静得仿佛能看清这件事情的未来。自己会在大人们的压迫下接受屈辱的条件，每天在那个混蛋面前帮他打扫卫生，班上甚至全年级都会流传这件事的八卦，所有人都会用轻视和嘲弄的目光看向自己。路明非能看到那个脊梁骨被打断、揉碎的小丑一般的未来！
赢不了。
对面有着家长的庇护不提。自己吃住在叔叔的家中，本来每天都要被婶婶用刻薄的语言刺穿只能低头度日，如果自己破坏了叔叔争取来的不用付医药费的优越条件，婶婶不会给自己好下场。甚至就连本来对路明非柔和的叔叔也不会再为自己说话，噢，不对，他现在也没有为自己说话吗啊。啊，感觉都能听到脊梁骨被碾压发出刺耳的尖啸。
明非在绝境的压迫中下意识用白烂话安慰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屈辱和愤怒变成一场滑稽的小丑剧场，想到这路明非不由得笑出了声。
而这笑容又不知怎么的戳中了眼前母子的脊梁骨似的，嘈杂声再次响起。
“妈妈你看他，他还在笑！”
骄傲的男孩大声嚷嚷着
“小兔崽子，笑什么笑！我告诉你，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歇斯底里的女性狂乱的发泄
“消消气消消气，明非你也是，做错了事情怎么还笑，快，给人家道个歉！”
两幅面孔变化的叔叔来回周旋
“哥哥，没有人能站在你的头顶。”
没听过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
下一秒
痛苦的尖叫声，大声喧哗被遏住的气泡音，叔叔倒吸空气的声音，以及身旁围观的老师和同学的惊呼声。所有声音近乎在同一刻发出。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动乱，巨大的固体被移动、椅子侧翻与鞋子移动的声音。以及在最后在办公室回荡的一声巨响
路明非回过神的时候，那个曾经骄傲的男孩捂着脸因为恐惧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张大嘴望着眼前的一切，自己手里狠狠掐着着他所依靠的大人的脖子，眼前那个曾经气势汹汹的女性只有呼吸的胸口才能证明生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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