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回寝室后登陆员工系统，提交休息日离开营地的申请。
申请原因和前往地点都必须要报备。
全程必须戴着营地放发的智能手表，并且保持手表是开机状态。
营地这种管理手段很古板，实际上已经侵犯了员工的自由权利，但一开始签署的工作协议里就有提到这项规定，有言在先，因此也没什么好抱怨。
晚上，内部系统的邮箱收到了上级的回复，仅仅四个字：申请通过。
这意味着林旭明天就可以离开营地，前往上海。
母亲之前一直在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住院，一个月前病情加重，转到了上海的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
这将是一趟漫长又疲惫的旅途，早上六点出发，估计下午两点才能抵达上海，而下午五点就又要启程，才能赶得及在午夜十二点前回到营地。
要是能够像来的时候那样，乘坐天舟飞船直接飞往上海，然后从上海直接回营地附近，那就方便省事多了。
林旭犹豫着要不要提前打电话通知母亲。
自从母亲转去上海医院后，她食道的肿瘤大到几乎顶住喉咙，不仅无法进食，也无法说话。
因此林旭每天晚上只能和她在手机上进行文字交流，有时候碰到她睡着了，就只能留言，等待隔天她回复。
林旭曾经有好几次想和母亲视频，看看母亲现在的样子，可是每次视频请求都被母亲拒绝了。
她给出的理由：“生病的模样有什么好看的”。
最后，林旭还是决定不通知母亲，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千里迢迢出现到她的面前。
第二天一大早，五点钟，天还黑的很，林旭就起床，快速洗漱后，随便吃了一点干粮和牛奶，拎起背包就出门了。
他坐上摆渡车直接来到停车场。
每天早上六点，日1营会有两辆货车准时出发，前往清水镇。其中一辆是去取送到清水镇的是快递包裹，另外一辆是去运送存放在清水镇中转站的物资。
驾驶舱往往只有司机独自一个人，因此还有一个空位可以坐人。
如果这一班车没有赶上，那也没关系，到了七点钟，会有一辆四十五座的大巴车前往清水镇，那是公共客车，就是专门用来接送员工往来清水镇的。
林旭找到即将发车的货车司机老许询问，得知一分钟前，另外一辆货车已经出发了，老许正准备出发，结果碰到了林旭。
“当然可以捎上你了，快上来！”老许主动将副驾驶的门打开。
林旭上去后，关上门。车里有暖气，这才感觉身上的寒气被驱散。
昆仑山的早上实在太冷了，冻得人说话都哆嗦了，简直和上海的严冬一样。
林旭才扣上安全带，司机就发车了。
“这么早出门，要回家吗？”老许问道。
“不回家，我去看我妈，她住院了。”林旭也不隐瞒。
“哪里的医院？”
“上海的。”
“哦，挺远啊，不过应该的，碰到家人生病当然要去看望，多远都要去。不过，你这休假一天，只能去看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一会儿都好。”
“呵呵，对，你说得对，虽然不能一直陪着，但至少是一番心意。如果可以的话，多申请几天事假，多陪几天嘛。”
除了每周一天的固定休假，一年还有十天的事假可以自主申请。
“我现在还没转正，申请不了事假。”
“哦，这样啊。那挺可惜的……”
八点十八分，货车来到清水镇，在经过客运站的时候，老许停车放林旭下来。
林旭进入无人运营的智能客运站，通过扫码付款购买了八点半出发，从清水镇直达西宁市客运站的车票。
大巴是无人驾驶的电车，最大载客数是三十六人。
林旭站在车门口，出示手机上买到的电子票，验证通过后，车门自动打开。
林旭上车后，顺着中间的通道往车尾的方向看。
每个座位靠背上都有一个座位号提示灯，你一验票，车厢内对应座位号的提示灯就会闪亮，等你过去坐下，提示灯才会熄灭。
等林旭靠近22号座位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右侧那一排座位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扭头一看，他愣住了。
“辛颖，你怎么在这里？”
“林旭，你也……”
辛颖今天穿着粉紫色的塑身棉服，浅蓝色的牛仔裤，脖子上缠着白色的流苏边围巾，这样的便装打扮没有平时的白大褂那么显眼。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两眼看着车窗外边。听到林旭的叫唤，她才回过头来。
对于林旭的出现，她也感到意外。
“我回上海。”
“我也回上海。”
“巧了，那我们一起吧。”林旭将背包放到行李架上，看着辛颖旁边的座位。“你旁边没人吧？”
“没有。”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林旭伸手扶着靠近过道的座位。
“为什么非要坐我旁边？”
“呃，方便说话啊。”林旭指着斜后方的22号座位，“你看我座位还在后两排，我要跟你说话，不是要站起来用喊的吗？”
辛颖不禁莞尔，说：“那你坐吧。”
刘旭于是厚着脸皮坐下。
22号座位的提示灯还在顽固地闪烁着，直到八点半，大巴车发车，才自动熄灭。
大巴车上只有三分之一的座位坐了人。
“你老家在上海？”林旭主动寻找话题。
“上海本地人。”
“回去看望家里人？”
“我家里没什么人。”
“啊？”
“我七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我跟了我妈，我大学毕业后，我妈就去世了。”
“那你回去是……”
“你很感兴趣吗？”
“不是，我没有那么八卦，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林旭现在才发觉自己对辛颖缺乏了解。
虽然认识了两个多月，已经算是老熟人了，但是彼此的关系谈不上有多么亲近。
辛颖从来不会主动跟别人谈起自己的事情，而且似乎总是刻意保持着和别人的距离。
就在林旭不知道怎么继续话题的时候，辛颖却又开口了。
“我要回去见一个人。”
“啊，什么人？”
“你猜。”辛颖眯着双眼，表情中透着一股狡黠。
“我怎么可能猜得到，这个可能性未免大多了。不过，我凭直觉猜一下——应该是你的闺蜜吧？大学时代的闺蜜？该不会是她要结婚了，所以你是去参加她的婚礼吧？”
“猜错了。”辛颖微微摇头，“要不要再猜一次？”
“那是……前男友？”
“既然是前男友，为什么还要见面？还是大老远特地跑一趟？”
“这我怎么知道。”林旭有些烦躁起来，“行了，我不想猜了，你能不能不要继续吊人胃口了？”
“你先说你回上海干什么，你说了，我再说。”
“还有附加条件啊？”林旭勉为其难地说，“我妈生病，上个月转去了上海医院，我要去探病。”
“真好。”
“啊？这有什么好的，我妈得的病是食道癌！”
“至少你还有家人可以牵挂。”
“你的父亲，不也还活着吗？”
“我跟他关系不好，他们离婚后，我就没和他见过面。”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特警队的狙击手。”
“真的假的？”
“这种事情我会随便说吗？”
“不是，只是那种职业太少见了，一般人根本没机会接触。你妈怎么会跟你爸认识？她也是警队的人吗？”
“她是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员，职称是副教授。”
“中科院？”林旭两眼瞪直，“那我更好奇了，中科院的副教授，和特警队的狙击手是怎么结缘的？”
“有一次研究所的核心人员集体出国考察，我爸是保卫队中的一员。在回酒店的路上遇到武装袭击，我爸救下了我妈，他肺部受了枪伤。那次活着回国的只有一半人。”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好像电影情节。”
“那是真实事件，才过去二十多年，现在网上还能找到很多新闻报道。”
林旭忍住了拿出手机搜索相关新闻的冲动。
“那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她彻底消失了。”
“啊？”
“连遗体和遗物都没有留下。”
“消失了？”林旭对于这个概念难以理解。
“据说是在一次物理实验的过程中，设备出现了意外，我妈妈……整个人被分解成了粒子……那些粒子消散在空气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林旭震惊得合不拢嘴。
这种死法简直超乎常识，超乎想象。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辛颖，你好像还没说……你要回去见什么人。我刚才已经说了，该轮到你了。”
林旭强行将话题延续下去，因为他感觉随便说点什么，都比什么都不说要好受一点。
“我妈妈过去的一位同事。”
“同事？也是物理研究所的人？”
“对。”
“你见她的前同事，做什么？”
林旭明知道不该问得这么深入，可是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问题早就脱口而出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我妈妈消失的真相，我并不相信官方的说辞。我感觉研究所一定隐瞒了什么，这次我妈的同事终于松口，愿意给我透露一些内幕消息。”
“可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么多年他都没说，忽然间要告诉你一些内幕，该不会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辛颖摇摇头：“我必须和他见过面，才知道他是真的有意帮我，还有另有所图。”
“你一个人去？”
“嗯。”
“那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不怕危险？”
“不怕。”
“不要忘了，那是上海，不是营地。”
辛颖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林旭瞬间清醒过来。
没错，自己回到上海就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队长，也不属于什么组织，没有可以借助的力量。
“我知道，不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孤身犯险。”
林旭不认为自己回到上海就会变回过去那样碌碌无为，在营地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无论是身心，他都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你最好不要这样。”
“为什么？你怕我掺和进来，把事情给搞砸吗？”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辛颖嗫嚅几许，说道：“你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去探望你住院的妈妈，你还要腾出时间陪我去见人，我心里……回过意不去。”
“唉……时间确实很紧张。不过，只要恰当安排，应该不会有什么冲突。”林旭灵机一动，笑道：“你要是过意不去，不如……假装是我女朋友，陪我去见一见我妈，她应该会很开心的。”
“假装你女朋友？”
“她之前一直催我在工程队找女朋友，说找个有编制的女朋友，有人照顾我，以后她就可以放心了。”
“果然是亲妈。”
“老人都这样，去年她还叫我去相亲，我不肯去，我说我才二十多岁，这个年纪的人哪有去相亲的。可是她说现在相亲很普遍，只有连续相亲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最多适合结婚的对象，然后选出自己喜欢的。”
“你在上海没女朋友吗？怎么会被逼去相亲？”辛颖似笑非笑。
“就是没有才会……”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我这么可怜，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辛颖抿嘴一笑，说：“我还以为搞艺术的都很有女人缘，身边都不会缺女伴。”
“那都是外界的刻板印象。我跟那些利用音乐人身份哄骗追求刺激、追逐梦想的女生的家伙可不是一路人。我是个正经的音乐人。不过，也有音乐人把谈恋爱当成寻找灵感的一种手段。”
“洁身自好？”
辛颖的膝上放着一个白色手提包，十根手指在包上以轻快地节奏敲打着。
“被迫的。可能跟我不太出名有关系。”林旭自嘲的说。
“可以。”
“啊？”
“我可以答应你，假扮你女朋友，和你去一起去医院探病。”
林旭原本只是随便说着玩的，权当是调节气氛的一个玩笑，没想到辛颖居然当真了，也答应了。
这一刻，他恨不得站起来高呼：干得漂亮！
“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要说谢谢，这么客气，你不是也要陪我去见人吗？我们这是互相帮助。”
“对，互相帮助！以后要多多互相帮助！”林旭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回上海后会在哪里落脚？直接去医院吗？”
“对，我也没心情去住酒店，不到半天时间，也没必要。”
“那我们下飞机后，从机场出来，直接去医院看望你妈。先完成最重要的事情，然后你再陪我去见人。”
“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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