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理登记表记录了病人每天在病房里什么时间，接受过什么护理项目，这些项目又是由谁来实施的。
一项项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辛颖是个医生，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更换纱布和消毒……
注射抗感染药剂……
注射抗免疫反应药剂……
十分钟吸氧……
只有外科手术后的恢复期才会进行这一类护理。
也就是说，林旭的母亲不久前曾经动过外科手术。
“手术？妈，怎么回事？你做什么手术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林旭猛然想起医生说过的话，“用肠道和胃部代替食道的手术？”
当初因为母亲胃部和肠道有慢性炎症，因此医生说无法采取这个一号方案，只能用进口的人工食道来更换长肿瘤的食道这个二号方案。
现在肠道和胃部的慢性炎症已经痊愈了，所以可以动手术实行一号方案了吗？
可是，动手术这么大的事情，母亲怎么只字不提？医生也没有通知自己这个近亲家属？
——不应该瞒你的。
“妈，你是怕我担心，所以之前才不告诉我吗？”林旭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一只手，声音发颤，“你应该通知我一声，无论我在做什么，我都会赶来的！没有其他事情比你更重要！”
母亲热泪盈眶，抬起袖子擦了把眼泪。
——说来话长。
“你写字太多觉得累是吗？那你别写了，我现在去问医生。”
母亲拽住了林旭。
接着，她用平板拨打了一个号码，等接通后把平板递给林旭。
林旭有些疑惑，但还是顺手接了过去。
屏幕上显示了一组手机号码，没有人名。
平板放在耳边接听很难握住，他索性开启免提功能。
“你是哪位？”林旭问道。
“哦，这不是林旭的声音吗？你去医院看你妈了？”
林旭和辛颖听到这把嗓音，都不由得精神一震，露出惊愕的表情。
这不是华凌华长官吗？
“华队长，你怎么……不是，我妈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林旭感到十分蹊跷，这里边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知道，你的脑子里一定有很多问号。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瞒你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第一次找我提出要转正，被我拒绝了。我看得出你很心急，可是问你为什么，你怎么也不肯说。那我也不勉强。
“当时我就留了个心眼，事后让信息部的人调查你的家世背景，知道你还有一个五十岁的母亲，而且不久前被诊断出食道癌，目前接受保守治疗，还没有进行手术。
“我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也明白你一个学音乐的为什么会跑来一号工程打工。不得不说，你这招曲线救母令人钦佩。为了家人，你的行为没有让人谴责的地方。
“你母亲的食道癌，最佳治疗方式是更换人工食道，而且这玩意儿还要提前定制。我当即拍板，启动特殊医保程序，联系肿瘤医院，通过他们向国外定制了人工食道。半个月后人工食道送回医院，我就叫人去找你母亲，把这个平板给她，我和她视频，亲口告诉她是怎么回事。
“我是这样说的：你儿子虽然还没转正，但已经被我们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因此我们可以破例给家属提供全额医保，帮助你尽快完成食道更换手术。
“条件是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因为他目前正在进行非常重要的工作，不能让他分心。等事成之后，再找机会告诉他。你母亲答应了。
“上个月18号和20号，手术分两次进行，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只要度过一个月的恢复期，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结果，你又跑来跟我提转正的事情，我见你火急火燎的，就答应三天内帮你办好。想着转正指标下来，我再把这件事告诉你，没想到你忽然跑上海去了。
“反正早晚也要让你知道真相，那不妨现在告诉你。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那么重要的手术，而且还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当儿子的没权利知道吗？”
母亲已经动完手术，不需要等待，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这一切竟然瞒着自己，林旭还是有些气愤难平。
“是你母亲不让我说的。她说希望你能专心工作，干出点成绩来，而不是一心只想着早点转正，心浮气躁是难以成事的。”
林旭望向母亲：“妈？”
母亲默默点头。
“好啦，事情都说开了，以后你不要再为这件事牵肠挂肚了。这样，我申请多批一天假给你，让你好好陪陪你妈。营地等着你回来，你对于一号工程来说，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我还有事，先这样了！替我帮你母亲问声好！”
等华凌挂掉电话后，林旭这才想起，自己多获得了一天假期，可是辛颖并没有，辛颖下午要赶着回营地去。
他可以回拨给华凌。
然而，他没有。
华凌不可能同意给辛颖也多申请一天假期，林旭这边实在拿不出说得过去的理由。
“妈……”林旭把平板还给母亲，“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感觉喉咙通气了，现在还不能说话，医生说按照目前的恢复速度，再过十天，就差不多全好了。
“那太好了。”林旭松了一口气，“我下个周日再来看你！”
——不用一直来，路远，辛苦。
“不辛苦，我两个多月都熬过来了，已经没什么会让我觉得辛苦了。”
林旭回想起这两个多月经历的种种，心中累积的疲惫和压力，在得知母亲手术完成并且恢复良好后，顿时全都消失无踪了。
——你们一下飞机就来医院看我了吗？
“嗯。”林旭点头。
——那现在看完了，你可以带女朋友去玩了，不用留在这里陪我。多陪陪你女朋友吧。
“我才来一会儿。”
——千里迢迢来一次，人家姑娘还没回家呢，你送人家先回家吧。
林旭转向看向辛颖，用眼神询问辛颖的意思。
“时间还早，再陪伯母一会儿吧，我不急着回家。”辛颖报以礼貌的微笑。
——姑娘，你家里有几口人？
“我家没其他人。就我一个。”辛颖的表情瞬间掠过几分落寞。
——那结婚不是可以由你自主决定吗？你要是真的喜欢我们家小旭，就不要犹豫了。
看到母亲兜兜转转又旧话重提，林旭无奈地叹息一声，道：“妈，我和辛颖才认识没多久，谈婚论嫁真的太早了，哪有像你这样一个劲儿催婚的。”
——好，我不说了，我累了，想睡了，你们出去找个地方呆着去吧，不用留下来陪我。
母亲躺平，调整枕头，将毛毯拉上来盖住胸腹部。
平板被放到床头柜上。
见母亲闭上双眼，林旭于是不再出声，他起身朝着辛颖打了个眼色。
接着，两人一同从病房里出来。
“这就走了？”辛颖轻声问道。
“没关系，你忘了，我多了一天假期，晚上或者明天还可以过来看她，但是你下午就要回去了，得抓进时间陪你去完成你的事情。”
辛颖低头瞄了一眼智能手表，说：“约好的时间地点是下午两点半在东方明珠顶层，现在才一点，还早。”
“那……不如我们去吃个饭吧。我请客！”
“想带我去哪里？”
“一个适合吃饭的地方。”
十五分钟后，繁华的陆家嘴。
辛颖望着眼前这栋建筑的巨大招牌，问：“美术馆也有餐饮服务？”
“没来过？”
“美术馆来过，饭没吃过。”
“楼顶有家西餐厅，风景很不错的。”
“你以前怎么会来这里吃饭？”
“一边走一边说。”
林旭带着辛颖顺利从外侧的楼梯走上二楼，然后在二楼搭乘电梯前往顶楼的餐厅。
以前美术馆场景搞过一次开业70周年纪念日活动，对外征集主题歌曲，获选者能获得丰厚的奖金。林旭听说了这事儿，就想要参选，于是跑来实地考察，几天之内把美术馆展厅来回看了十几遍，饿了就上顶楼的餐厅吃饭。
“结果，有入选吗？”
“有通过初选……复选没进。”
“过初选有奖金吗？”
“有，五百元，算是安慰奖。还不够门票钱和吃饭钱。投资失败。”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起来。
进入餐厅后，里边有很多空位。餐厅有透明的落地窗，视野广阔。
两人选了一个可以看到东方明珠的靠窗位置坐下。这里同样也可以看到黄浦江对面的外滩外国建筑群。
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林旭都不看菜单就随口点了几道菜。
“好的，两位请稍候！”服务生转身走了。
“这个餐厅虽然来吃过好几次，但今天却感觉像是头一回来。有点不一样。”
“装修不一样？”
“不是。”
“那什么不一样？”
“心情不一样。”
“你……”辛颖微微一怔，然后杏目圆瞪。“你学我说话！”
“被你发现了？”林旭乐呵呵地说，“感觉挺有意思的。”
“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哪里过分了，我只是善意的模仿。”
“善意体现在哪里？”
“作为赔罪，我不是负责请客吗？这就是一种善意。”
“以后再模仿我说话，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说来听听，看能不能吓到我。”
“给你一针麻药，然后把你拖进女厕所里。”
“你居然随身带着麻药？那东西不是管制品吗？你真带着？”
“你这不是被吓到了吗？”
“我只是假装被吓到。再说，我就算浑身不能动了，你也拖不动我。”
“如果是在洗手间门口呢？”
“为什么我会在女厕所门口？”
“我让你陪我去。”
“为什么我非要陪你去？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上厕所还要人陪？”
“因为我是你女朋友。”
视线对上的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避开。
两人顿时不吭声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幸好这个时候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来，打破了这份静默。
“两位客人，你们点的菜已经做好了，请慢用！”
吃完饭，两人顺道去逛了一圈楼下的美术馆展厅。
“跟过去比起来，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变化好大。好多作品没看过。”
“每年都有新作品入选。新旧更替。”
两人走着走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牵起手来。
好像是经过一个水池中间的小桥，那道桥狭窄，两人并排走容易踩空，于是两人本能地手牵手，过了桥之后也没有松开。
到了两点整，两人从美术馆出来。
东方明珠就在旁边不到八百米的位置，两人沿着人行道直接走过去。
辛颖已经提前在网上买好了两张电子票，所以不用排队，通过安检后，就可以直接进入大厅，乘坐电梯直达顶层。
“从这里能看得出上海全面变化。”林旭大为感慨，“每年都有旧楼被拆除，有新楼拔地而起。”
“你住在哪个地方？”
“啊？”
“我是说你以前租的房子。”
“哦，在那个位置，外滩再过去一点……你家在什么位置？”
“松江区，这里看不到。”
“你打算回家看看吗？”
“我家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回去的必要。”
两人沿着观景长廊转了一圈。
“现在差不多两点半了，你约的那个人来了吗？”
林旭观察周围的游客。今天游客不是很多，顶层只有四十多人左右。
“他刚刚发来消息，说已经上电梯了。我们坐下来等等吧，你坐隔壁桌。”
“我不能和你同一桌吗？”
“我怕那个赵叔叔会介意，毕竟这是跟我妈有关的事情，他不见得愿意让别人听到。”
“好的，我理解。”
于是，林旭起身换到隔壁桌子，这里正好是辛颖的斜对面，距离不到四米，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自己也能及时过去帮忙。
一分钟后，一位身材高瘦，戴着近视眼镜，面容苍老的短发男子从电梯里出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然后径直走到辛颖所在的那张桌子。
“赵叔叔，你来了。请坐！”辛颖起身打招呼。
“辛颖，哎呀，几年不见，我都认不出来了。哈哈。”
两人都坐下。
“赵叔叔，麻烦你跑一趟了。”
“没关系，今天我休假。你现在还在一号工程做事吗？”
“对。”
“以你复旦口腔医学院毕业的学历，如果留在上海，其实也很好找工作的。”
“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调查你母亲的事情才会跑那么大老远。当年你母亲确实有去昆仑山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出事了。”
“具体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在哪里都没找到那间研究所？”
“这个我也不清楚，那个雪山里的研究所是个机密，不对外公开的，我也是托了很多关系，才查到一点线索。”
男人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辛颖。
“这是我收集的资料，全部在这里了，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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