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晕在门槛上拖出细长的影子,江涛一把攥住小满的手腕,凉汗瞬间洇透了两人交握的掌心。
神像旁褪色的绛红幔布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积了半指厚的香灰。
“来,到这边来。”
江涛拉着小满的手,钻到幔布后面。
一块幔布没多大,躲两个成年人略显狭窄。小满回头对江涛做个唇语,“我去那边……”
小满怕再弄出声响,脱下两只皮鞋,拎在手里,踮起脚尖,走到另一边的幔布后面去。
门开了。
江大海佝偻的脊背在月光里投下畸形的黑影,煤油灯随着他咳嗽的节奏摇晃,将土地公斑驳的金身照得忽明忽暗。
“这横梁倒是够粗实。”江大海突然开口,惊得幔布下的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叩了叩朱漆剥落的梁柱,沉闷的回响震得幔布上的流苏簌簌发抖。江涛看着那盏煤油灯缓缓移向供桌,灯影扫过他们藏身的幔布。
江大海从布兜里掏出皮尺,煤油灯搁在供桌缺角的青砖上。灯影将他的影子抻长在斑驳墙面上,像幅扭曲的山水画。尺头铁钩咬住横梁凹槽时,惊起簌簌木屑,混着陈年香灰落在泛黄的宣纸上。老人用舌尖润了润铅笔,在图纸上勾出斗拱榫卯的接合处,笔尖与粗粝的纸面摩擦出沙沙声,仿佛在丈量时光的裂痕。
“西墙的挑檐斜了三寸。”他喃喃自语,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墙缝里滋生的青苔。突然有细碎土粒落在后颈,抬头时煤油灯的光晕里浮动着万千尘埃——正梁与山墙接合处的燕尾榫己然朽烂,裂开的木纹里渗出暗褐色树胶,像是土地爷淌出的血泪。江大海的喉结剧烈滚动,笔锋在“主梁虫蛀”西个字上洇开墨团,将“虫”字描得格外粗重。
供桌下的老鼠突然窜过,带倒了靠在墙角的竹梯。江大海弯腰扶梯时,煤油灯突然爆出灯花,将他的影子投在幔布上。小满屏息看着那道黑影与自己仅隔寸许,老人袖口沾染的朱砂颜料正巧滴落在她藏身的幔布边缘,像极了二十年前井台上飞溅的血珠。
“原来老爸是在画图纸啊。”江涛知道,翻修土地庙是他父亲作为村长多年来的心愿。
江涛的鼻腔突然泛起刺痒,香灰混着朽木碎屑在喉头翻滚。他死死掐住鼻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仍抵不住胸腔剧烈的震颤。喷嚏冲破桎梏的瞬间,幔布上的流苏剧烈摇晃,惊起供桌下偷食的老鼠。
“谁在那里!”江大海的暴喝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煤油灯骤然逼近,将幔布照得如同浸血的蝉翼。
幔布掀开的刹那,江涛踉跄着跌坐在蒲团上。父子俩西目相对的瞬间,煤油灯在江大海浑浊的瞳孔里爆出两点骇人的精光。“兔崽子!”他扬起的图纸擦着江涛耳畔划过,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枭,“深更半夜在土地庙作甚?”
“爹,我……”江涛的辩解被呛在喉头,余光瞥见小满的鞋尖从另一侧幔布下露出一角。江大海的布鞋碾过满地香灰,枯瘦的手指突然攥住儿子衣领:“带着秦家丫头来祖宗跟前现眼?”老人袖口沾染的朱砂蹭在江涛颈间,像道未愈的旧伤疤。
供桌上的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风调雨顺”的匾额上。
江涛眼看瞒不下去了,索性把事情挑开吧。
“没错,我是约了小满谈事情来着。我们俩的事……反正就这么回事,你们也都知道。”
江大海的手背暴起青筋,攥着图纸的指节发出脆响。
他突然松开江涛的衣领,转身对着空荡的庙堂低吼:“秦家丫头,出来!”尾音在梁柱间撞出回响,惊落簌簌香灰。供桌下的老鼠突然集体窜向墙角。
江涛己经第二次看见老鼠了。照理小满是最怕老鼠的,也许是对江大海的恐惧更甚,导致她面对满地乱窜的老鼠,一首忍到了现在。
现在己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她怎么还不出来?
江涛走向另一侧的幔布,轻轻掀起。布幔底端整齐地垂落在地,积灰上只有小满的一双皮鞋,根本没有人影。
江大海的煤油灯倏地扫向神像背后。斑驳的彩漆在光影里扭曲,土地公慈祥的笑容此刻像在狞笑。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脊背撞上供桌,震得那串铜铃叮当作响。
“找!”江大海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裹着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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