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的灯光被调至最柔和的亮度，窗外的阳光透过半拉的百叶窗，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氧气瓶发出均匀的嗤嗤声，与心电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奇异的婚礼前奏。
林夕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与枕套融为一体，只有嘴唇上抹的淡粉色唇膏为她添了一丝生气。
护士长刚刚帮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病号服，洗得发白的棉布上还残留着消毒水的气味，这是她的婚礼嫁衣。
林夕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只是略显疲惫，像是久经风霜后的星辰。
「你觉得我今天漂亮吗？」林夕对着门口的顾沉舟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她努力抬起手，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却发现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让她气喘吁吁。
顾沉舟站在门口，穿着一套简单的深蓝色西装，手中捧着从医院绿化带随手采摘的几枝野花和草叶。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但嘴角却牵出一丝微笑，仿佛在此刻，他只想让她看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一面。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他走到床边，握住林夕的手，声音平稳而温柔。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一只飞落在窗台，歪着头好奇地张望着病房内的情景。
墙上的日历显示着五月的最后一天，阳光己经有了初夏的温度，病房的窗缝间沁入淡淡的消毒水和槐花混合的气味。
医护团队在病房周围忙碌着，一位护士将几张彩色纸剪成简单的花朵形状，贴在白色的墙壁上。
「咱这地方太素了，得整点喜庆。」护士边贴边小声嘀咕着，那口音带着浓重的南方腔调。
另一位年轻护士将一个小巧的纸杯蛋糕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摆着一次性纸盘和塑料勺子。
「林医生，俺给你弄了块小蛋糕，你最喜欢的那家，就在医院斜对面的小店买的。」年轻护士憨厚地笑着。
一位技术员则在调试一台平板电脑，屏幕上不时闪过雪花状的杂点，「准备连线林医生的养母，这信号咋又不好了。」
「我可能会...」林夕突然皱起眉头，眼神变得空洞，「对不起，你是谁？」她困惑地看着顾沉舟，失忆的症状再次出现。
顾沉舟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他轻轻调整了林夕床边输液架的角度，让阳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
「我是顾沉舟，今天要和你结婚的人。」他平静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林夕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在医院天台拍摄的合影。照片边缘己经有些泛黄卷曲。
「对不起，」林夕眨了眨眼睛，「有时候我会忘记一些事情...脑部肿瘤的缘故。」
她的指尖轻轻掠过顾沉舟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什么，「但是我好像记得你的手，很温暖。」
顾沉舟将那束野花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没关系，我可以一遍遍地重新自我介绍。」
病房门再次打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在护工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封面己经磨损。
「妈！」林夕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竟然认出了自己的养母。
「孩子，」老人颤巍巍地走到床边，握住林夕的手，眼泪顺着皱纹密布的脸颊滑下，「我来参加你的婚礼了。」
顾沉舟向护士长投去感激的目光。将林夕的养母从远郊养老院接来是他和医护团队精心安排的惊喜。
养母将相册放在林夕的膝盖上，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看，这是你小时候穿着红色连衣裙的样子。」
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容灿烂，一手拿着冰激凌，一手抓着养母的衣角，眼睛里闪烁着无忧无虑的光芒。
林夕盯着照片，眉头微蹙，「这冰激凌...」她轻声说，「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我的舌尖现在都能尝到。」
「草莓味的，」养母笑着说，「你总是喜欢吃到手指上都是粉红色的糖水。」
林夕转头看向顾沉舟，「他也总是给我买草莓味的东西，」她说，然后突然疑惑地补充，「是吗？」
顾沉舟点点头，「布丁，」他轻声说，「医院餐厅的草莓布丁，周三限定供应。」
「布丁...」林夕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忽明忽暗，「有时候会在上面放一颗樱桃...」
「没错，」顾沉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总是先把樱桃挑出来放在一边，最后才吃。」
林夕盯着床头柜上的戒指盒，喃喃自语：「这盒子...像极了护士站抽屉里放棉签的小格子。」
养母和顾沉舟交换了一个忧心的眼神，但谁都没有纠正她。对一个记忆正在逐渐消散的人，争辩毫无意义。
前来主持仪式的医院牧师终于准备就绪，他轻轻咳嗽一声，「让我们开始吧，林医生的用药时间快到了。」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痛。是的，对林夕来说，时间确实宝贵得如同生命本身。
简短的仪式在病房里进行，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复杂的程序，只有最纯粹的承诺和相互凝视的眼神。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闪烁了一下，照明系统又出现了小故障，这在老旧的医院里是常态。
一位护士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燃桌上的小蜡烛，却被另一位护士急忙制止：「病房里有氧气！」
这小插曲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打破了仪式的庄重感，但却让气氛变得更加真实和亲近。
当牧师宣布他们可以交换戒指时，顾沉舟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简单的银戒。
「这枚戒指，」他轻声解释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帮林夕戴上，「是我们第一次在医院屋顶野餐那天买的。」
林夕看着手指上闪烁的戒指，眉头紧锁，「这花纹...像极了烟灰缸里的年轮，」她说，然后突然补充道，「那天有星星，我们数了北斗七星。」
顾沉舟调整吊针架的角度，让阳光恰好照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银色的光芒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微弱的光点。
「是的，」他轻声回应，「你当时说北斗七星像一把勺子，可以舀起整个银河。」
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否意味着某种奇迹——即使在脑部病变的阴影下，爱的记忆仍在顽强地抗争？
护士长走上前，递给林夕一本旧笔记本，封面己经磨损，边角泛黄。「这是你一年前整理的病患档案，」她温柔地说，「你在最后写了一些私人笔记。」
林夕困惑地接过笔记本，翻开布满医学术语和病例记录的页面，字迹工整但偶有涂改。
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自己的笔迹，颜色比其他页面要深，像是反复书写过多次：「如果有一天我的记忆被带走，请提醒我，我爱上了一个叫顾沉舟的男人，我们约好在花开时成为彼此的家人。」
这一刻，整个病房仿佛凝固了。记忆会被病痛带走，但爱会留下来——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铭刻在纸张上。
窗外的世界依然明亮，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道光影，走廊上传来护士推药车的轮子声。
当牧师宣布他们正式结为夫妻时，医护团队爆发出掌声和欢呼。林夕的养母抹着眼泪，而顾沉舟则紧紧握住新婚妻子的手。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顾沉舟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林夕微笑着点头，「我可能会忘记很多事，但请你不要忘记提醒我，我是如何爱上你的。」
整个婚礼过程不到二十分钟，简短得如同一次常规查房。但对这对新人来说，这短暂的时光己经胜过了永恒。
年轻护士端来一杯温水和一小片药，「林医生，该吃药了，」她说，「吃完药我们还能拍几张照片，朱医生说想送你一个相框。」
林夕乖乖地接过药片，「请问这是什么药？」她问道，眼神突然变得警觉而专业，仿佛回到了她作为医生的状态。
「地塞米松，」护士回答，「减轻脑水肿的。你昨天开始吃的新剂量，记得吗？」
林夕困惑地摇摇头，将药片放入口中，顺从地喝下水。然后她突然茫然地问道：「请问您是谁？」
刚才还洋溢着幸福的病房瞬间安静下来，空气凝结成霜。顾沉舟转身整理床头柜上的药盒，动作精准而机械。
养母轻叹一声，重新翻开相册，开始从第一页讲述：「这是你六岁时的生日派对，你吹蜡烛时许的愿望是想要一只小狗。」
林夕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微笑，但眼神中的迷茫表明她己经再次迷失在自己的思维迷宫中。
顾沉舟站在窗边，望着医院外的世界。天空格外湛蓝，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一切如此平常又美好。
他想起第一次在护士站遇见林夕的情景，她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专注的眼睛。
那时的她站在药品柜前，仔细核对着病历上的用药剂量，眉头微蹙，全然不知道身后的他正在偷偷观察。
现在，那个曾经专注而严谨的医生正躺在病床上，像个孩子一样听养母讲述她己经遗忘的童年故事。
「顾医生，」护士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眼神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听证会准备工作己经开始了。您的证词会是关键。」
顾沉舟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病床。在那里，他的妻子正对着护士微笑，却不记得自己刚刚结了婚。
窗外的天空渐渐染上了晚霞的颜色，住院部楼下的广场上，下班的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偶尔抬头望向这扇亮着灯的窗户。
病房里的氧气瓶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嗤声，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平稳地起伏着，像是一首无声的歌谣。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在病房的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些影子与色彩斑斓的纸花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异的图案。
林夕突然抬起手，指着窗外，「那是什么？」她问道，声音里带着童真的好奇。
顾沉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到的只是医院对面的一栋老旧公寓楼和几棵梧桐树。
「那是我们的新家，」他听见自己说，「等你好了，我们就搬到那里去住。」
林夕满足地微笑了，「那里有阳台吗？我想养几盆花，最好是能开紫色花的那种。」
顾沉舟点点头，没有纠正她的幻想。有些战斗，注定要在记忆消失后继续。有些爱情，注定要在遗忘中坚守。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始于病痛，却誓言超越记忆。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烛光，脆弱却顽强，照亮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林夕又转向了护士长，「我记得你，」她突然说，「你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再次变得迷茫。
顾沉舟轻轻扣住她的手指，「你记得什么？」他轻声问，眼中带着期待。
林夕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她低声说，「但我感觉很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很多次。」
护士长对顾沉舟点点头，那是一个只有医护人员才懂的信号——暂时的清醒，稍纵即逝的理智时刻。
此时此刻，他们都知道，这场特殊的婚礼即将成为林夕记忆长河中最后的礁石，在意识的洪流中顽强地屹立着。
而顾沉舟，这个刚刚成为丈夫的男人，将在余下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向他的妻子介绍自己，讲述他们的故事。
即使在记忆的迷雾中，爱依然是最锋利的武器，能够划破黑暗，指引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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