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都还没到,涧南己经下了三场大雪了,今年的冷空气分外嚣张。
十月上下,雨雪齐来,地上没一日是干的,家里的下人仆人丫头们病了一批又一批,就连苏老太太也感染了风寒,好几日都没有精神头了,请医问药不知花了多少银子。
为了避免下人们全部病了没人干活,也为了避免这些下人病了之后再把病传染给主子们,流长欲为他们多购置一批厚衣,保障他们的健康。
虽说流长如今己是管家,家里的大小事都由他来决定,不必事事都去征求长辈们的许可,可是这给所有的下人购置厚衣是一笔巨大的费用,官中的钱己不够,若要完成此事必须动用家里的存银,而平时家里的屋租田租还有各处生意的钱都是许柏昌管着的,这一大笔花销,只能去找他去要。
这己不知是流长第几次去陵上柏要钱了,照理来说,他是实战经验丰富,没什么可怕的了。可是,这次面对的是许柏昌,流长难以自若。
许柏昌与闵逸不同,他不苟言笑,在他的脸上是看不到他的情绪的,只能去猜。而且,他是个男人,与流长又隔着一层,实在难办。
前夜,流长在倚碧厢准备稿子到半夜,那稿子上,分析了近来的天气状况,详细写了家里出现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又阐述了家中老小的身体情况,以及保障众人健康的这个首要任务,又提出了给仆人购置厚衣的可行性。在稿子的最后,列出了这笔钱的具体数目,具体用处,以及这笔花费的必要之处。 流长来来回回地翻看自己写的稿子,生怕自己漏掉了哪些重要的事项没写,又怕自己写得不够清楚明白,还怕自己用词不够动情,缺乏说服力,恨不得把毕生才华用在这篇稿子上。
审完了稿子,又来来回回地模拟明日去找许柏昌的情景。自己要说的话,他会回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应答的话,每一个细节都推敲了一次又一次。若不是许凛这时忽然出现,他早己忘了时间。
“你成仙啦?不用睡了吗?” 流长看见许凛进来,才惊觉自己困在这书案的方寸之间己经从白天持续到了深夜,未曾挪一步。
“你怎么来啦?”
“还好意思说呢,我等了你许久,结果睡醒了一觉还没见你人回来。”说完,许凛己走到了流长身边。
流长不好意思地回道:“对不起啊,我今晚可能陪不了你睡了。”
“你不回房睡吗?”许凛问。
流长拿起手上的稿子,道:“我还想再检查检查。”
许凛把稿子抢了过去,道:“我来帮你检查检查吧!”
“你去睡吧,何必来。”
许凛顺势亲了一口流长,回道:“反正学院放假了,明日我不用早起,今晚陪你熬一夜也没关系。”说完,他拿着流长的稿子,在一处坐下,细细地看了起来。
两人挑灯夜战,把稿子改了又改,补了再补,首到天明之时,才东倒西歪地眯了一会。
醒来后,许凛担心流长会紧张,欲陪着他去找二叔要钱,却被流长拒绝了。
“你跟着去的话,好像我们要挟他似的。我既当了这个管家,自然要学着去处理任何事情的。”流长道。
“那你跟他说的时候,别着急,稳住心气,实在不行,咱们再去找祖母。况且,我看你这篇购置内宅仆人厚衣策论,哪怕是拿去殿试,也能拿下状元的名头来了。不用太紧张,你可以的。”许凛安抚道。
流长微微笑了笑,给自己打气,然后拿起他人生的“第一张卷子”往陵上柏昂首挺去。许凛站在他的身后,为他加油鼓气,目送他出门而去。
流长赶在许柏昌出门去店铺之前来到陵上柏,进到他屋子之时,许柏昌和闵逸以及望锦正在吃早饭。
闵逸问:“你怎么来了?”言语间只剩嫌弃的语气,而无了以前的轻蔑之意。
流长缓缓而道:“近来家里有一些事,想来与叔叔商议。”
许柏昌看都没看流长一眼,道:“你是管家,家里的事自然你看着办就行,来跟我商议什么?”
流长猜到了他会是这般的态度,当下也不觉得气馁,继续道:“小事我是可以看着办的,但有件大事还想是和叔叔商量。”
闵逸一边喂孩子喝粥,一边问:“什么大事?”
流长深呼了一口气,从容道:“今年岁冬天气极为严寒,家里的下人病了有一半多,若是准他们休息,家里的活便没人干了,若是让他们继续干活,病传病,人传人,越发乱套了。而且,还把个人屋里的大丫头小丫头都传染了,连老太太和长庚如今都病了。望熙一向身体不好,万一也染病了就更糟了……”
“你是管家,这些事就应该你去解决的,我不明白你来我这里是想干嘛?”许柏昌没等流长说完便厉声堵住了流长的话。
流长受了白眼,虽感委屈,却也不敢表现出来,顺了顺气,继续道:“叔叔说得对,这些问题确实是我应该去解决的。我也确实想到了一些解决的办法,今天来就是想来跟叔叔商量的。”
“有什么好跟我商量的?我又不管家里的事?若是你这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来找我,那我岂不是又得忙外面的生意,又得给你收拾家里的残局,我是圣人吗?我忙得过来吗?”许柏昌继续疾言呛道。
许柏昌这一顿呛很犀利,也很伤人,分明是在指责流长没有能力的意思。流长自然听了出来,对方越是这样咄咄逼人,流长越是斗志昂扬。只见流长走近了一步,回道:“叔叔教训得有理,确实不应该来找叔叔商量的。只是,叔叔管着家里的钱财,我不来找叔叔,能去找谁呢?”
“钱?你要钱干嘛?”闵逸一听到钱便来了劲。
流长将自己写了一宿的稿子递给许柏昌,然后回道:“往年不像今年这般冷,我看下人们的衣服都不够保暖的,常年在风霜中忍着寒冷干活,势必是会生病的。家里人多,一个人病了再传一个人,不知何时是个头。而且我查看了家里治风寒的药物,也备得不够,所以我想了一下,先给家里的下人每人做一件棉衣,还要再购买多一些御寒之药回来备着。叔叔,这是我做的购物单子,还有购物的费用,您过目一下。”
许柏昌依旧没有看流长一眼,只见他吃完了早饭,抹了抹嘴,起身,回道:“哼,我就说呢,你多会办事一人啊,什么时候来请教过我了?原来是为了钱来的。你也知道今年是寒冬,你能想到的,外头的人想不到吗?你整天窝在后宅里吃好喝好穿好,哪知道外面世道艰难?你知道现在的棉一斤要多少钱吗?你知道现在外面的药有多紧缺吗?别说是给每个下人都置办一件棉衣了,就是给咱们做主子置办多一件棉衣,只怕也没地买去。”
幸好流长早有准备,只见他赶忙回道:“叔叔说的这些我都调查过了 ,今年的棉确实比往年多出一倍的价格,但是并非天价,若是我们趁早买了,还是划算的。我也找好了做棉衣的衣料铺,他们愿意给我们优惠价。只要我们把棉料和衣料买回来,分给下人们,他们自己会拿回去裁做的。还有买药的事,我也……”
许柏昌再一次打断流长,道:“你只知道这买棉料衣料简单,却不知家里早没钱给你霍霍了。”
“这怎么是给我霍霍呢?保障下人的健康,保证他们的平安,也是为了我们许家的长治久安,不然传了出去,还以为我们许家刻薄下人呢。我并不是要钱来给自己裁衣,怎么说得好像我要把钱吞进自己的口袋了呢?若是叔叔不相信我,你可以看看我写的这份册子,上面非常详细地列举了我需要买的东西的数量,要花费的钱,每一笔钱的去处都可查。”
“你说你不是为了自己,可你闹这么一出不就是想花我们的钱,在下人心里树立个‘贤管家’的好名声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闵逸语气间又恢复了对流长的敌视和轻蔑。
流长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没办法发泄出来,不然他这钱指定是要不来,但见他强压怒火和委屈,回道:“若是婶婶觉得我是想要个好名声,那我也可以把这好名声让给你,我只说是婶婶体恤下人,提出的建议。”
“谁要这些沽名钓誉的东西。”闵逸不屑而道,看来钱还是比好名声要重要一点。
流长又道:“叔叔要不你看一眼我写的这份册子。”
许柏昌拿过那几张字来,胡乱翻了几下,瞄了几眼,然后随手扔在流长旁边的地下,依旧不动声色地回道:“哼,你当我是官府里的大人啊?还给你批阅公文?老实跟你说了吧,家里没钱。你们这些人是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哪知道这钱有多难赚?这一年,天灾雨雪不断,粮食减产,税收不减反增,家里的收入就没了大半。外头的生意也不好做,不过勉强维持平衡而己。上个月你老爷来信,说是要在京城定下来了,一开口就问我要了几千多两银子去购置房产,外加打点京城里的贵人们,我二话不说就把家里的钱都送去给他了。年后,你家淑桂又要和那韶州庄二公子成婚,剩下的这点钱还得给他留着做嫁妆。你这会又来问我要钱,我哪给你抢去?”
紧跟着,闵逸也来了一句,道:“我们是没钱的了,你不妨去问老太太要。他让你做的管家,想来应该不会拒绝你吧!” 闵逸这一句阴阳怪气,流长不可能没听出来,他也终于明白了,这许闵二人是不会把这购买棉料和药材的钱给他的。
最终,他灰头土脸,灰心丧气地离开了陵上柏。这是他不知第几次去管别人要钱,而这也是第一次一分钱都没有要到的。
流长回到覆鹿阁,许凛正兴致勃勃地在家等着他,但见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连忙上前去宽慰道:“没关系,我们去找祖母去。”
流长苦涩地回道:“别呀,祖母现在身体也不太舒服,何必平白给他添烦恼呢?”
“那怎么办啊?”许凛问。
流长想了一圈,丝毫没有头绪,胡乱地回道:“你让我坐下歇歇,再好好想想。”
许凛见流长脸色惨白,身体乏力,一把将他抱回房中,放在床上,道:“你一宿没有睡了,先好好睡一觉,再大的困难,醒来再说。” 流长早己累到了极致,哪怕许凛不说,他也正想好好睡一觉。
此刻,他躺在床上,闭目放空。许凛还没替他拆完头上的发钗,他就己经昏睡过去了。许凛见了,免不了一阵心疼,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分担。 可是,他在这个家也只是空有“大爷”的头衔,实则一点权力都没有。他管不了家里的生意,甚至连外头有几间店铺,店铺做些什么生意,生意经营得如何等等,都一概不知。他也不知家里的田租屋租几何,这些年来可有增减?更不知家里的钱有多少,每个月要花出去多少,每月又能进账多少。若不是娶了流长,流长又赶鸭子上架做了家里的管家,只怕他对家里的这些杂事琐事大事小事更是一无所知。说他是个闲散公子,是好听的。实则就是只会花钱,不会持家的纨绔子弟。
许凛蹲在床边,半跪着,双手放在床上托着腮帮子,静静地盯着流长,看了好一会,心中涌起无尽的爱惜和内疚,一边感激他的付出,一边是为他所受的苦而心怀愧疚。
只见许凛情不自禁地,轻声轻气地自语道:“对不起啊,本来娶你回来,应该是让你来享福的,现在却让你为了我,为了我们许家,成了家里最劳苦最操心的人。”
流长忽然动了动身,但没有醒来,很快又继续睡了过去。 许凛俯身去亲了一口流长的额头,默声道:“之前你遇到那么多的困难,我都没有帮过你的忙,还尽给你添麻烦,这一次就让我这个没用的夫君帮你一次吧!你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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