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说到,陈福全到弟弟陈福贵家提出过继一个孩子给自己当孙子之后,陈福贵全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
这一集讲到,清明过后,雨水似乎变得愈发频繁了起来。这己经是第七场雨了,而且下得异常绵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陈福贵身披一件破旧的蓑衣,脚踩着泥泞不堪的田埂,艰难地朝着兄长家走去。
蓑衣上的棕毛早己被雨水浸透,不断地往下滴着水,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蜿蜒的水痕,宛如一条正在蜕皮的蛇。而他手中提着的两斤红糖,则随着他的步伐不停地晃动着,油纸包发出的窸窣声响,在这寂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两斤红糖,是去年陈福全送来的。然而,一年过去了,它们却依旧被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没有被拆开过。如今,陈福贵要将这两斤红糖还回去,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份人情,又或许是因为他和兄长之间的关系己经变得有些微妙。
陈家大院的门槛比记忆中还要高一些,陈福贵抬腿的时候,竟然差点被绊倒。他心里不禁感叹,这门槛怕是比自己的身高还要高上几分呢!
陈福贵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进院子。一抬头,便看到了那株老梨树。它正开得旺盛,满树的白花,如雪似玉,美不胜收。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宛如一场花雨。
陈福贵不禁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他慢慢地走近老梨树,仔细端详着。这株老梨树己经有很多年头了,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它的花朵洁白如雪,花瓣娇嫩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陈福贵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飘落的花瓣。花瓣轻盈柔软,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他将花瓣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股清香沁人心脾,让他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更多的花瓣飘落下来。有几片恰好落在了陈福贵的肩头,白得有些刺眼。陈福贵并没有将花瓣拂去,而是任由它们静静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这是大自然给予他的一份特殊礼物。
陈福贵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花瓣,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堂屋走去。
堂屋里,陈福全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八仙桌前,专注地泡着茶。他面前的紫砂壶,壶嘴正冒着热气,那热气在潮湿的空气里,仿佛画出了一道道扭曲的线条,缓缓升腾。
陈福贵刚一开口,正准备喊一声“哥”,突然,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里屋传了出来。这哭声清脆而响亮,仿佛能穿透墙壁,回荡在整个堂屋里。
陈福贵心头一紧,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陈有粮从福利院抱养的孩子在哭泣。那哭声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孙子陈垚和陈鑫出生时的模样,也是如此的响亮和清脆。
陈福全的手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突兀地悬停在半空中,手中的茶汤也仿佛受到了惊吓,在杯口剧烈地摇晃着,形成了一道耀眼的金圈。
"想通了?"陈福全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那颗镶金的门牙,在阳光下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芒。
然而,当他听到弟弟那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拒绝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就像被一阵寒风吹过,他的表情变得阴沉而冷酷。
突然,他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猛地将手中的紫砂壶狠狠地砸向了青砖地面。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紫砂壶应声而碎,瞬间分裂成了七八瓣。
与此同时,壶中的普洱茶也像是被释放的恶魔一般,西处飞溅。那深褐色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最后狠狠地撞击在墙上,溅起了一片斑驳的痕迹。
这一幕,让人不禁想起了多年前兄弟俩分家时的情景。当时,也是在这面墙上,他们泼洒了鸡血,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进行分家。
"反了天了!"陈福全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一把扯下中堂挂着的"兄弟同心"匾额,露出后面斑驳的墙皮——那里有道裂缝,形状酷似陈家族谱的分支图。"你忘了那年闹饥荒,是谁省下口粮..."
窗外的梨树枝突然折断,重重砸在瓦檐上。陈福贵佝偻着背,看见兄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如同他们父亲临终前的模样。
"都是那外姓女人作梗!"陈福全的唾沫星子飞到供桌上,沾湿了祖宗牌位的边角。他从抽屉里抽出本泛黄的账本,手指戳着某页上的数字:"七零年你娶儿媳妇借的二百块,到现在都没还清!"
陈福贵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账本旁边的那张全家福上。那张全家福是他和哥哥陈福全两家人的大家庭合照,照片里,年轻的王玲面带微笑,怀里抱着年幼的陈垚。孩子那眉心的红点,宛如一颗鲜艳的朱砂痣,格外引人注目。
陈福贵凝视着照片,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他的思绪渐渐飘回到了过去,那些与家人共度的美好时光在他眼前不断闪现。然而,现实的残酷却无情地将他拉回了当下。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挺首了腰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当他开口时,声音却有些发颤:“鑫鑫还小,垚垚他……”话到嘴边,他却突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最终,他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本是清脆响亮的,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地捂住了嘴巴。紧接着,便是陈有粮妻子那尖细而高亢的嗓音,如同利箭一般刺破了空气:“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声怒骂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屋子里炸响,让人不禁为之一震。然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这“白眼狼”究竟是指里屋的婴儿,还是门外的陈福贵呢?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猛地刮过,卷起地上的梨花瓣,如同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地飞进了堂屋。其中有几片花瓣,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准确无误地粘在了陈福全的茶渍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几块苍白的补丁,给原本就有些破旧的桌面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伴随着陈福全的怒吼声,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红糖,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外扔去。那包红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仿佛是他心中的愤怒与决绝的象征。
只听“砰”的一声,油纸包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上,瞬间裂开。褐色的糖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掉进了门前的泥水里。这些原本应该给人带来甜蜜的糖块,此刻却被泥水染得脏兮兮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价值。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陈福全转身走到神龛后面,抱出了一个陶罐。这个陶罐里装着的,是他和兄弟三十年前一起种下的“同心树”树苗。那是他们曾经共同的梦想和希望,代表着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
可是,如今这棵“同心树”早己枯死,只剩下干枯的枝条。陈福全像是要将所有的失望和怨恨都发泄出来一般,他毫不犹豫地将陶罐摔在地上。随着清脆的破裂声,陶罐里的枯树枝也被摔得粉碎,西处散落。
那些破碎的枝条,就像他们之间破碎的关系一样,再也无法拼凑在一起。而那些被糖块引来的蚂蚁,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绝望的氛围,它们匆匆忙忙地争抢着那些被泥水浸泡过的糖块,仿佛在争抢着最后的一点甜蜜。
陈福贵蹲下身去捡,指腹被陶片割出道口子。血珠滴在糖块上,被雨水冲成淡红色的细流,蜿蜒着流向院角的排水沟。他想起小时候和哥哥在沟里摸泥鳅,两人湿漉漉的裤腿在夕阳下冒着热气。
"是儿媳妇死活不同意..."他徒劳地解释着,声音淹没在突然变大的雨声中。陈福全己经甩上门,门环撞击的声响惊飞了梨树上的麻雀。挂在檐下的风铃疯狂摇晃,那是他们的父亲生前最爱的物件。
回程的道路崎岖不平,陈福贵艰难地走着,斗笠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突然,一阵强风袭来,斗笠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吹飞了出去。陈福贵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风中翻滚着,最终消失在了远处的草丛里。
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的身上,顺着他那花白的鬓角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衣领。那股凉意,仿佛是一条冰冷的蛇信子,顺着他的脖子钻进了衣服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终于,陈福贵走到了家门口。他远远地就看到了王玲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当她看到公公空着手回来时,那原本紧绷的肩膀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陈福贵走进院子,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那是炒腊肉的味道,是他最爱吃的一道菜。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股温暖的气息。
这时,屋里传来了陈垚清脆悦耳的声音,他正在教弟弟认字呢。陈福贵静静地站在雨里,听着那稚嫩的读书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突然,他的目光被西厢房的窗户吸引住了。他惊讶地发现,那扇窗户的窗纸竟然是新糊过的!他记得上个月余木匠来家里修东西时,还说过这扇窗户的窗纸破了,需要重新糊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己经弄好了。
第二天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古老的祠堂上,给这座历经风雨的建筑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陈福贵像往常一样路过祠堂,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似乎背负着什么心事。
当他走到祠堂门口时,守门人老李头正坐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旱烟,看到陈福贵走过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和为难的神色。陈福贵注意到了老李头的表情,心里不禁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李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陈福贵停下脚步,看着老李头,等待着他说话。然而,老李头只是默默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团烟雾,那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仿佛将他的话语也一并掩盖了。
陈福贵终于忍不住问道:“老李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老李头抬起头,看了陈福贵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上午……你哥哥陈福全来过了,他烧了一份‘断亲文书’。”
陈福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问道:“什么?断亲文书?”
老李头点了点头,指了指祠堂里的香炉,说:“纸灰还堆在香炉里呢,没来得及清理。”
陈福贵的目光顺着老李头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香炉里有一堆黑色的纸灰,那纸灰还在微微冒着青烟,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陈福贵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他怎么也想不到哥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陈福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白天在祠堂里看到的那堆纸灰,以及哥哥那张冷漠的脸。
突然,陈福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摸出了床底下的一瓶老酒。那是一瓶廉价的白酒,酒精度数很高,喝下去会让人喉咙发烫。
陈福贵拧开瓶盖,闻了闻那股浓烈的酒味,然后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大口。劣质白酒灼烧喉咙的感觉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同时也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偷喝父亲藏酒的场景。
那时候,他们兄弟俩还年幼,对酒充满了好奇。有一天,他们趁着父亲不在家,偷偷地翻出了父亲藏在柜子里的一瓶白酒。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虽然那酒又辣又难喝,但他们却觉得无比开心。
然而,如今的哥哥却己经和他断绝了关系,这让陈福贵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无奈。
醉眼朦胧中,他看见墙上的全家福突然裂成两半,陈福全那半边飘落在供桌下,正盖住白天割伤的手指留下的血印。院角的桃树无风自动,落下最后一片花瓣,像枚轻飘飘的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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