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深秋了,胡同口那老槐树的秃枝丫在风里鬼叫,听着瘆人。院里头,家家户户都裹成了粽子,棉袄棉裤,走道儿都慢了半拍,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的。
日子跟那漏了沙的沙漏似的,不快不慢往下走。派出所还是那些事儿,张家丢了鸡,李家打了妻,耗子偷了粮,邻居拌了嘴。何修远穿着那身不合身的旧警服,听着,记着,处理着。他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沉稳劲儿,加上办事利索,倒是在所里混得还行。张建国那小子,现在见了他都主动递烟屁股,不再是光咧嘴傻笑,知道这位何哥不是善茬儿。
可何修远心里头,跟猫抓似的,总惦记着红星公社那档子事,惦记着那个叫李玉兰的,据说是他牺牲战友妹妹的姑娘。
一大爷易中海那边,屁都没放一个。何修远也不问,憋着。老狐狸都是沉得住气的,不吭声,要么是真没信儿,要么就是时机不对,要么……就是那信儿烫嘴,不好说。
这天收工回来,天擦黑,刚进院门,借着昏暗的光,就瞅见一大爷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自家门口,明显是堵他呢。
"一大爷。"何修远走过去,心里咯噔一下。
"嗯,小何。"易中海眼皮抬了抬,脸上的褶子在阴影里显得更深了,朝屋里努了努嘴,"屋里暖和点儿。"
得,有事儿。
进了屋,一股子烟油子味儿混着煤烟味儿扑面而来。一大妈跟往常一样,麻利地倒了碗热水,搪瓷缸子边儿都磕掉了一块儿,露出黑色的底。然后找了个由头,掀帘儿进了里屋,把地方腾了出来。
易中海坐炕沿儿上,吧嗒吧嗒抽着他的老旱烟,烟锅一明一灭,火星子照得他半张脸阴晴不定。
"小何啊,"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地掉,"托我问那事儿……有那么点儿影儿了。"
何修远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稳如泰山:"您老给说说。"
"托了几个跑外头的,还有下面沾点儿边的老伙计打听……"易中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隔墙有耳,"红星公社,不假,是有个北京下去的女娃,叫李玉兰。"
心头刚热乎一下,易中海接下来的话,又跟三九天泼了盆冰水似的。
"可……"老头儿眉头拧成了疙瘩,"具体哪个犄角旮旯,哪个队,哪个组,没问出来。那地界儿,山连山,沟套沟,撒泡尿都能找半天,找个人……难。"
他把烟袋重新装上烟叶,火柴"刺啦"一声划着,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眼神复杂地瞅着何修远:"还有……那几个老伙计,提起这女娃……那话里话外的,都跟躲瘟神似的。说是……忌讳得很。"
"忌讳?"何修远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嗯。"易中海重重地点头,凑近了些,"还是老根儿上的事……成分!听说她家根子上……不干净,惹过事儿。具体啥事,没人敢嚼舌头。都说,这人……碰不得,沾不得,绕着走才好。"
老头儿长叹一口气,烟雾喷了何修远一脸:"小何,你是个好娃,重情分。可一大爷得把丑话说前头,这浑水……深不见底。你现在是公家的人,屁股底下坐的不是土坷垃,是一不留神就能烧了腚的火炭。万一……因为这不沾边儿的事儿把自己折进去……"
何修远没吭声。指节无意识地捏紧了。易中海的话,跟刀子似的,把他心里那点儿侥幸刮得干干净净。聋老太太,一大爷……他们都没瞎说。
李玉兰的日子,怕是针尖上跳舞,难熬得很。
"您的心意,我懂。这事儿您费心了,情分我何修远记着。"他抬起头,眼神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潭水。
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但那眼神,易中海看明白了。
老头儿知道,这头倔驴,拉不住了。只能把缰绳松一松,再嘱咐几句:"要去……也行。可记住了,脑袋掖裤腰带上,万事小心!脱了那身皮再去!就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或者……她哥的朋友的朋友,拐着弯儿去看看。嘴巴闭严实点儿,眼睛放亮点儿。那山沟沟里,不比城里头,人心隔肚皮,下手黑着呢!"
"我省得,大爷。"何修远沉声应下。
从一大爷家出来,钻进冰冷的夜风里,何修远裹紧了大衣。脸上被风刮得生疼,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去!必须去!
刀山火海也得去闯一闯!
不为别的,就为浩强牺牲时那句"我妹妹……玉兰……",就为自己这条捡回来的命!
一个姑娘家,背着那样的出身,扔在那"不太平"的山沟里……光想想,何修远都觉得心头发堵。
回到自己那西面漏风的小破屋,插上门。他从床底下拖出个破木箱子,翻出那张皱巴巴的地图。
借着桌上那盏昏黄的、勉强能照亮一小块地方的煤油灯,他的手指在北京东郊那片模糊的区域划拉着。红星公社……妈的,就一个名字,连个准地儿都没有。
得请假,得弄吃的穿的,得找条稳妥的路,还得编个天衣无缝的瞎话……
何修远从枕头底下摸出半截铅笔头,在一张捡来的废纸背面,开始一笔一划地写着、算着。
窗外,北风卷着呜咽,像是有鬼在哭。屋里,灯苗跳动,映着一个年轻男人坚毅而凝重的侧脸。
一场未知的、可能充满凶险的旅程,正在这寒夜里悄然酝酿。而西合院的幽深之处,几双窥探的眼睛,也并未因为夜色而真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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