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的青铜漏壶刚过酉时,霍去病倚着鎏金蟠龙柱,指尖无意识着玄铁护腕上未干的血迹。白日里演练骑射时小将不慎坠落,飞溅的血珠正巧溅在他的甲胄缝隙,此刻混着汗渍凝成暗红的痂。鎏金错银的甲胄堆在案头,映着残阳泛起冷光,恍若还带着漠北风沙的粗粝。他望着铜镜里被甲胄勒出红痕的脖颈,喉结滚动间,三日前长安西市转角处那缕从竹帘缝隙里漏出的琴声,又无端在耳畔响起。
“将军,该去校场清点明日出征的粮草了。” 亲卫的声音在回廊响起。
霍去病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你先去,我稍后便到。” 他的目光仍锁在铜镜里自己泛着血丝的眼睛上,心中暗自思忖:“何时起,连片刻喘息都成了奢望?”
彼时他本是奉旨巡查城防,枣红马踏过朱雀大街青石板的声响,忽然被一缕清越的泛音击碎。循声望去,只见梧桐掩映的朱漆门里,素衣女子正俯身拨弄焦尾琴,腕间银镯随着指法轻晃,在青石砖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发间一支木簪斜斜绾着松髻,几缕碎发垂落,随着琴声轻轻颤动。
“这曲子…… 倒像是从大漠尽头飘来的清泉。” 他下意识喃喃自语,全然不顾身后亲卫诧异的眼神。琴声时而如泾水击石,时而似灞柳拂波,竟让这位纵横漠北、踏破匈奴王庭的骠骑将军,在盛夏骄阳里生出满身寒意 —— 那是他从未察觉的、被征战杀伐掩埋的柔软,像被利刃划开的伤口,带着刺痛的鲜活。
此后的旬月间,他的巡防路线总不自觉地拐向西市。
“张掌柜,这糙米的成色如何?” 他捏起一把糙米,目光却飘向街对面那扇半掩的雕花窗。
布庄老板堆着笑:“将军慧眼,这可是新到的西域糙米……”
话音未落,忽闻一阵琴音,霍去病手一抖,糙米洒落,他却浑然不觉,只低声道:“今日是《凤求凰》……”
某日暴雨突至,他不顾亲卫阻拦,执意冒雨立在屋檐下。
“将军!龙体万金,切莫……” 亲卫焦急劝阻。
“住口!” 霍去病打断他,双眼紧盯着屋内身影,雨水顺着飞檐织成珠帘,将他浑身浇得湿透。却见女子慌乱地将琴抱进屋内,被打湿的裙摆紧贴着小腿,匆匆转身时,他瞥见她耳后一抹淡红胎记。那一刻他才惊觉,自己竟记住了她每次换琴穗的颜色,甚至能从满街嘈杂里,精准捕捉到她指尖滑过琴弦时独特的颤音。
然而未央宫的烛火不会为私情停留。当汉武帝将平阳侯府的婚书推到案前时,鎏金印玺在羊皮纸上投下的阴影,与西市屋檐的雨帘重叠成同一道枷锁。
“去病啊,平阳侯府的千金贤良淑德,此乃天赐良缘。” 汉武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霍去病盯着案头新采的芍药,花瓣上的露水洇湿了袖角,“陛下厚爱,只是……”
“只是什么?” 汉武帝挑眉,“莫要忘了,这天下,朕说了算。”
他喉间发紧,终究只化作一句:“臣,遵旨。”
深夜的未央宫长廊,更鼓声惊起栖鸦。霍去病握着先帝御赐的玉珏,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至心口。远处传来零星琴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或许是错觉,又仿佛是女子在倾诉。
“这铁甲太重,重得连一声叹息都要被碾碎……” 他对着月光低语,“若能换得半刻与你听琴,哪怕卸下这万户侯又何妨?” 然而西下寂静,唯有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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