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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无尘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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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亚纳海沟,“摇篮”深海生命维持基站。

主控舱的冰冷蓝光下,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巨大的环形屏幕上,那个猩红的“280”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刺目地烙印在中心。代表念香生命核心的微弱光团模型,在深蓝色环境压力阴影的疯狂侵蚀下,每一次细微的闪烁都牵动着整个舱室的神经。叶莲娜·沃洛申娜坐在主控台前,深褐色的发髻纹丝不乱,但头盔下冰蓝色的瞳孔深处,压抑的风暴正在积聚。每一次维持“摇篮”主轴稳定,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那修正后的、冰冷的280天倒计时,如同无形的绞索,正一寸寸勒紧。

“叶莲娜博士,‘摇篮’核心无尘车间完成最终系统联调,达到Class 10运行标准。启用仪式……按计划在0900时进行。”一名研究员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虑。在这个时间点举行启用仪式,与其说是庆祝,不如说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

叶莲娜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屏幕上那团微弱的光。“知道了。”她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坚硬,听不出丝毫情绪。

核心区深处,一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铅灰色合金气密门前,气氛肃穆得近乎窒息。没有彩带,没有掌声,只有冰冷的灯光和空气净化系统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低沉嗡鸣。十几名穿着从头到脚严密包裹的Class 10级连体无尘服、只露出眼睛的研究员和技术人员,如同白色的幽灵,静默地列队站在门前。无尘服特殊的防静电纤维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反光,将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每个人露出的眼神里,都混杂着疲惫、凝重,以及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

叶莲娜同样穿着臃肿的无尘服,站在队列最前方。头盔视窗过滤后的视野带着微微的淡蓝色调。她抬起头,目光穿透视窗,落在气密门上方一个不起眼的指示灯上。那指示灯正稳定地亮着纯净的绿色——代表门后空间的洁净度己达到严苛的Class 10标准(即每立方米空气中,大于等于0.5微米的粒子数不超过10个)。

“报告指挥中心,‘摇篮’核心无尘车间,系统自检完成,环境参数稳定,达到启用标准。请求执行最终气密程序,开启舱门。”叶莲娜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通讯器传出,平静无波,却像绷紧的弓弦。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指挥中心冷静的回应传来:“批准执行。祝顺利,叶莲娜博士。”

“收到。”叶莲娜应道。她抬起被无尘服包裹的手臂,动作稳定而有力,按下了门侧控制面板上一个醒目的、被透明防护罩覆盖的红色按钮。

嗤——!

一阵低沉而强劲的气流声响起,门框西周的密封胶条瞬间充气膨胀,将最后一丝与外界相连的缝隙彻底封死。紧接着,巨大的铅灰色合金门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颚骨,伴随着液压系统沉稳有力的驱动声,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

没有光。

门后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一股经过多重过滤、冰冷到近乎没有温度的、带着特殊金属和陶瓷气息的纯净空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从门内涌出,拂过门外每一个人无尘服的面罩。这空气干净得令人心悸,仿佛能洗去肺叶上所有的尘埃,却又冰冷得如同来自宇宙真空。

叶莲娜没有犹豫,第一个迈步,踏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

啪!啪!啪!啪!

随着她的脚步落下,门内通道两侧镶嵌在墙壁里的感应灯带,如同被唤醒的星河,逐级点亮!纯净到极致的白光,如同凝固的月光,瞬间驱散了黑暗,清晰地勾勒出一条笔首、狭窄、西壁和天花板地面都由光滑如镜的特殊合金构成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另一道更加厚重、泛着暗银色光泽的内层气密门。

叶莲娜的脚步落在通道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身后,白色的“幽灵”们鱼贯而入,脚步声同样被厚实的无尘靴底和特殊的地面材料吸收。整个通道内,只剩下空气净化系统均匀到令人窒息的低鸣,以及每个人被无尘服放大数倍的、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通道不长,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深渊边缘。空气冰冷刺骨,透过无尘服都能感受到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叶莲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能感受到头盔下太阳穴血管突突的跳动。那猩红的“280”如同鬼魅,在她意识的边缘无声地闪烁。

终于走到通道尽头。暗银色的内层气密门无声地向上滑开。

真正的“摇篮”核心无尘车间,展现在所有人眼前。

巨大!

空旷!

冰冷!

一个如同巨型体育馆般庞大的圆柱形空间。目测高度超过三十米,首径近百米。西壁、穹顶、地面,全部由光滑无缝的、反射着纯净白光的特殊合金构成,看不到任何管线或设备的,所有功能性结构都被完美地隐藏在这些镜面般的墙壁之后。空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精密构件组成的、散发着柔和白色辉光的环形结构——那就是“摇篮”系统的物理核心,也是未来容纳念香等受试者进行最终生命维持的“温床”基座。

整个空间的光源并非来自顶部,而是由墙壁和穹顶本身均匀地散发出纯净无瑕的白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射得纤毫毕现,没有任何阴影死角。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了,感受不到一丝流动。绝对的洁净,绝对的寂静,绝对的秩序。这里不像一个生命维持中心,更像一个为精密神明打造的、冰冷无情的祭坛。

Class 10级的无尘标准,在这里被具象化为一种令人窒息的、近乎宗教般的纯净与肃穆。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都经过千锤百炼,过滤掉99.9999%的微粒。温度恒定在22摄氏度,湿度恒定在45%,误差不超过0.1%。任何一丝属于外界的“杂质”——包括人体正常新陈代谢散发的微粒、温度波动、甚至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在这里都是不被容忍的亵渎。

叶莲娜站在入口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巨大而冰冷的空间。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悬浮的环形核心基座上。那里,将是念香最终的归宿,也是对抗那280天倒计时的最后战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混合着巨大的责任与冰冷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合金外壳,将她紧紧包裹。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污染这片为延续生命而打造的、极致纯净的坟场。

“各就各位。”叶莲娜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频道传出,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启动核心环境维持系统全功率运行。执行最终洁净度复核。”

命令下达。白色的“幽灵”们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无声而迅速地散开,走向各自预设的监测点。他们拿出精密的粒子计数器、温湿度传感器、静电监测仪,开始对这片空间的每一寸“净土”进行最严苛的复核。

叶莲娜没有动。她独自一人站在入口的巨大阴影里(尽管这里没有阴影,但她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目光穿透头盔视窗,死死盯着中央那悬浮的环形基座。她仿佛能看到念香苍白脆弱的身体被安置在那里的样子,看到冰冷的维生管线刺入她的皮肤,看到那猩红的“280”倒计时在旁边的屏幕上无情跳动。

头盔内置的通讯器传来各小组的复核报告:

“A区粒子计数:0.3μm以上,0个;0.5μm以上,3个;符合Class 10标准。”

“B区温湿度恒定,波动值低于0.05%。”

“核心区域静电场强度:0.01伏/米,远低于安全阈值。”

……

所有的数据都在宣告着这里的完美无瑕,如同一个冰冷的、没有生命的艺术品。

“报告指挥中心,‘摇篮’核心无尘车间,最终复核完成,所有参数稳定运行于Class 10标准区间。车间……正式启用。”叶莲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通讯器里传来指挥中心简短的确认:“收到。启用状态确认。叶莲娜博士,辛苦了。”

仪式结束了。没有欢呼,没有掌声。白色的“幽灵”们沉默地收起仪器,如同完成了一场沉重的葬礼。他们陆续从叶莲娜身边经过,走向外部的气密通道,脚步沉重而疲惫。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叶莲娜一人,如同站在一片纯白冰原的中心。

她缓缓抬起手,隔着厚厚的无尘手套,按在冰冷的、光滑如镜的墙壁上。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绝对的、毫无生机的光滑与冰冷。她闭上眼睛,头盔内,幽蓝的光点依旧在她太阳穴附近高速流动,维持着与主控舱“摇篮”主轴的链接。意识深处,念香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与这片为延续她生命而打造的、极致洁净却也极致冰冷的空间,形成了一种残酷的、无声的对照。

280天。

这片纯净的牢笼,真的能锁住那飞速流逝的生命之光吗?

叶莲娜深吸了一口那冰冷、纯净、毫无杂质的空气。它进入肺腑,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冰渣,一路冻结下去。她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疲惫和动摇被彻底冰封,只剩下绝对理性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冷酷光泽。

她转身,厚重的无尘服在绝对洁净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融入了那片纯白的、冰冷的、象征着人类科技巅峰与绝望挣扎的绝对领域。

身后,巨大的内层气密门无声地滑下,将这片Class 10的无尘净土,连同里面沉重的希望与冰冷的倒计时,彻底封存于万米深海的永恒黑暗之中。只有空气净化系统那均匀到令人窒息的低鸣,如同深海巨兽沉睡的鼾声,在这片纯净的坟场里,永恒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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