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回到家,己经快到十点。
推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昏黄的钨丝灯泡光亮,洒落在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铁皮屋。
莱西卡己经蜷缩在凉席上睡着。
母亲从晾衣绳后探出头。
洗衣粉的泡沫,还粘在她皲裂的指尖。
这个西十二岁的女人有着五十岁的面容。
常年浸泡在肥皂水里的手掌,布满龟裂的纹路。
她盯着儿子白衬衫下摆沾着的泥浆,还有裤管裂开的那一道口子。
突然把沾满泡沫的手掌,在围裙上擦干净。
转身,从铁皮柜最深处摸出针线包。
“衣服脱下来,我给你补补。澡堂现在没人了,你去洗澡。明天可不能这样去学校。”
闻言,阿米尔听话地走到晾衣绳后,换下衣物。
母亲接过破损衣物,坐到凉席上。
她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
双腿类似罗圈腿,一瘸一拐。
坐下去时,她的膝盖发出咯吱的声响。
换上干净衣物,从晾衣绳后走出来的阿米尔,看着母亲花白的发顶。
发缝中有着一片烫伤的红痕。
这是上个月集市卖姜黄粉的商贩多找了两卢比,她顶着正午的太阳走了三公里去归还留下的。
此刻她缝补的动作,依然带着那种令人心碎的认真。
仿佛只要针脚足够细密,就能缝合这个破败的世界。
睡着的莱西卡传来几声咳嗽。
母亲放下拿针的右手,拍拍她的背,用印地语低声祈祷:"唵,湿婆神,请赐予我的孩子一夜安眠......"
阿米尔突然很想笑。
湿婆神庙的金顶,距离贫民窟不过两公里。
但婆罗门祭司绝不会允许达利特踏入正殿!
就像此刻隔壁阳台飘来的檀香味。
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隔着一道种姓的高墙。
见到阿米尔一首站在原地,母亲奇怪地抬头:“阿米尔,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阿米尔默然一秒,“我现在就去。”
声音沙哑。
临转身时,他又看见木桌上吃剩的药瓶,询问:“药是不是吃完了。”
母亲头也没抬:“昨天就吃完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几天我的腿很好,可以走路下楼。暂时不用吃药。莱西卡的状况也很好,哮喘没有复发。”
阿米尔:"明天我去找校长预支薪水。"
"你上周刚预支过。"母亲的话语依旧平静:"你们校长不会签字同意的。"
阿米尔又想起今天在校长办公室,对方转动婆罗门圣线时漫不经心的语调:"达利特教授要懂得感恩,毕竟三十年前,你们连校门都进不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是十岁的苏妮塔。
她把弟弟绑在背上,婴儿的口水正往她的脖颈上滴。
而在看见她后,阿米尔才想起今天到了给贫民窟孩子上课的日子。
“真抱歉苏妮塔,你先到教室,我十分钟以后就来。”
苏妮塔慌忙摇头:“没事的阿米尔先生,我们听说今天您和婆罗门发生了冲突……所以他们派我来探望您……”
说着,她从身后提出一小袋芒果。
虽然里头的芒果很小,有些还显出腐败的痕迹,但却看得出是被认真挑选过的,每个都很干净。
阿米尔愣住。
苏妮塔:“这是拉朱今天从垃圾场捡到的。但是我们己经把烂果挑出来了!而且全都洗得干干净净。阿米尔先生您别嫌弃。”
很难形容阿米尔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酸酸涩涩的,又觉得很难过。
接过那一小袋芒果,阿米尔拿出一个,然后将剩下的塞回给苏妮塔。
“谢谢你们,我没事。剩下的你拿回去跟拉朱他们分掉,并告诉他们到教室集合,今晚继续上课。我去冲个澡,冲完了就来。”
废弃的洗衣厂里。
十几双眼睛在煤油灯下闪着光。
塑料布钉成的"黑板"被夜风掀开一角,露出后面发霉的砖墙。
阿米尔拿着粉笔头,在摇晃的塑料布上写写画画,极其投入地讲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外面忽然炸开摩托引擎的轰鸣!
穿皮夹克的青年把油门踩得震天响,车头灯故意扫过洗衣厂的窗户。
这是阿米尔以前的一名叫“卡塔尔”的学生。
去年因论文抄袭,被阿米尔判了不及格。
自从不知道从哪儿得知,阿米尔会每周给贫民窟的学生上课之后,便时不时来捣乱。
此刻他后座载着圣斯蒂芬学院的学生,笑声混着酒气飘进屋内。
"贱民就该滚回粪坑!"卡塔尔喊了一句。
空酒瓶砸在外墙上发出巨响!
十几个孩子瑟瑟发抖!
阿米尔猛地把粉笔一扔!
“阿米尔先生!”苏尼塔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他们喝醉了酒!他们是高种姓!"
月光照亮废弃的厂房。
阿米尔看见,三个青年正在摩托后座翻找什么。
他想起大学保安室的警棍,想起警察局巡官夹在经书里的钞票,想起校长说"夏尔马教授的父亲是校友会主席"。
他摸上胸口。
那里没有任何疤痕,也没有任何跳动,但腐烂芒果的气味始终萦绕在鼻端。
***
洗衣厂的铁皮门,发出刺耳的呻吟。
三个醉汉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扭曲。
他们重重一踹铁门!
夜风灌入教室!
孩子们惊声尖叫!
"听说我们的贱民教授在搞慈善教育?"卡塔尔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进来。
阿米尔将全部孩子护到身后,脸色比水还沉。
可是,却有一位刚刚去上厕所,此时才回来的孩子,被他们堵在了门口。
是拉朱。
卡塔尔用鞋尖挑起拉朱的下巴。
男孩后颈的胎记在强光下暴露无遗。
卡塔尔的同伴立即举起手机拍摄,镜头几乎要戳进拉朱的眼眶:"来,给网民们提供点乐子!"
拉朱害怕得左躲右躲,却始终逃不出他们的讥讽与镜头。
阿米尔的手掌在砖墙上擦出血痕。
他感觉胸腔里的莲子开始抽搐。
像有无数根须扎进肋骨!
拉朱的啜泣声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听见他伴随每次啜泣的胸腔心跳声。
"去年你让我重修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卡塔尔突然揪住拉朱的衣领!
正在这时,阿米尔突然说话——
“放手。”
他的声音沙哑,有种暴风雨前的平静:“有什么冲我来,放开那个男孩儿。”
酒瓶碎裂的脆响,炸开在阿米尔的耳边!
冰凉的液体,顺着阿米尔脸颊滑落。
玻璃碎片在他颧骨划出血线。
血腥味刺激着鼻腔。
某种腐败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哈哈哈还放开,有什么冲我来~”卡塔尔捧腹大笑,怪模怪样地模仿他说话。
旁边两个人也正要嘲笑。
可表情却突然凝固!
他们哆嗦着嘴唇,指向阿米尔。
卡塔尔被他们的反应弄懵,顺着他们的手指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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