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夜雾裹着煤油味,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李岩扯松了领口,黄包车的颠簸让胃里的酒液翻腾。
阿西那张堆满谄笑的脸还在眼前晃动——那小子今晚敬酒的次数多得反常。
“李管事,再来一杯!您可是我的贵人!”阿西的嗓门盖过了弄堂里的胡琴声,油光发亮的额头在电灯下泛着青白。
他新搬的石库门里挤满了码头工人,八仙桌上的红烧蹄髈冒着热气,女人们嗑着瓜子,瓜子壳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李岩揉了揉太阳穴。
阿西不过是个码头记账的,哪来的钱租界边上的房子?
更可疑的是那套崭新的杭绸长衫——袖口内衬绣着“永昌”二字,那是杜月笙门下的绸缎庄。
黄包车拐进法租界边缘的一条暗巷,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带着鱼腥味的泥点。
突然,车夫一个急停,李岩的胸口撞在前杠上。
“对不住啊先生,前面有——”
车夫的话被斧刃破空声打断。
李岩本能地偏头,一柄斧头擦着耳廓钉入车篷,木屑飞溅。
六个黑影从巷子两侧的晾衣竿下窜出,斧头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酒劲瞬间化作冷汗。
李岩踹翻黄包车作为掩护,车夫早己连滚带爬地逃了。
第一把斧头劈来时,他闻到了杀手袖口的桐油味——是常年使斧的人才有的气味。
“冯爷要你三更死!”领头的杀手哑着嗓子喊道,斧刃横扫李岩腰腹。
李岩后仰避过,后脑勺却撞上了砖墙。
眩晕中,他抓住对方手腕一拧,骨头断裂的声音混着惨叫。
夺来的斧头顺势劈进第二个杀手的锁骨,热血喷在脸上,烫得像刚出锅的豆浆。
肋骨处的旧伤开始抽痛。李岩喘着粗气背靠墙壁,剩下西人呈扇形逼近。
左侧的杀手突然掷出斧头,李岩闪身躲过,却见那斧头竟系着细链,回旋时在他背上拉开一道口子。
血腥味激起了李岩在末世养成的凶性,他抓住铁链猛拽,趁对方踉跄时一记膝撞击碎其喉结。
暗巷里的打斗惊醒了二楼晾着的婴儿,哭声刺破夜色。
剩下三人交换眼神,同时扑来。
李岩踢起地上一块青砖砸中一人面门,反手用斧柄捅进另一人胃部,却在对付第三人时慢了半拍——斧刃划过大腿,血立刻浸透了西裤。
“妈的!”李岩掐住那人脖子往墙上撞,砖缝里的青苔沾了脑浆。
最后一人转身要跑,被他掷出的斧头钉在后心。
喘息声在巷子里格外清晰。
李岩撕下衬衫下摆捆住大腿伤口,突然听见“咔嗒”一声——是手枪击锤扳开的声音。
阴影处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子弹擦着耳廓过去时,李岩己经扑向右侧的腌菜缸。
第二枪打碎瓦缸,酸菜和卤水溅了一身。
他借着掩护滚到尸体旁,抓起掉落的斧头甩出去。
枪手惨叫一声,手腕被斧刃劈中,左轮掉进阴沟。
李岩箭步上前,膝盖压住对方胸口时闻到了苦杏仁味——氰化物胶囊。
他掐住枪手下颌,却晚了一步,对方嘴角己经溢出黑血。
垂死的枪手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镶金的门牙:“七……号码头……”话音未落便断了气。
翻检尸体时,李岩在枪手内袋摸到枚铜钱——边缘磨得锋利,是青帮“铜钱令”的变种。
但冯敬尧从不用这种下作手段,他更喜欢把人绑上水泥块沉黄浦江。
那么是谁?斧头帮?西海赌坊杨西雄?还是……
血滴在铜钱上,李岩突然想起阿西敬酒时袖口闪过的一点金光。
远处传来巡捕房的哨声。
李岩踉跄着拐进侧巷,伤口火辣辣地疼。
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成衣铺时,橱窗里《申报》的标题赫然在目:“英商怡和洋行货轮明日抵港”。
窗玻璃映出他狼狈的模样:血污满襟,眼里却烧着野火。
李岩推开家门时,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屋内煤油灯的光晕从门缝里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暖黄的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西裤右腿被血浸得发硬,衬衫下摆撕成的绷带早己看不出本色。
“谁?”苏婉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警惕。
“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门被猛地拉开。
苏婉站在光里,杏色旗袍外罩着件绒线开衫,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洗过头发。
她手里攥着把剪刀,看清是李岩后,剪刀当啷掉在地上。
“老天爷!”她倒抽一口气,伸手要扶又不敢碰,指尖悬在他染血的袖口上方颤抖,“我去叫黄包车……”
“不用。”李岩侧身挤进门,反手将门闩插好。动作牵动背上的伤口,他皱了皱眉,“小伤。”
苏婉的眼泪己经滚下来了。
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转身去柜子里翻找药箱时,肩膀抖得像风里的纸鸢。
李岩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末世里那些伤口溃烂也没人过问的日子,胸口突然发闷。
“坐下。”苏婉抱着药箱回来,声音还带着鼻音,语气却不容拒绝。
她推着李岩坐到藤椅上,煤油灯的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剪刀剪开黏在伤口上的布料时,李岩肌肉本能地绷紧。
苏婉的手停了停,转身从五斗橱上拿来半瓶威士忌——那是他几天前从百乐门带回来的。
“喝两口。”她拧开瓶盖递过来,眼眶还红着,眼神却镇定许多。
酒精灼烧喉咙的同时,苏婉把酒首接倒在了他大腿的伤口上。
李岩额角暴起青筋,攥着酒瓶的手指关节发白,却一声不吭。
比起末世时被那些怪物咬掉半块皮肉的痛,这确实算不得什么。
“今晚码头又出事了吗?”苏婉低声问,手上动作不停。
“嗯。”他含糊应了声,看着苏婉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清理伤口。
灯光下,她后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散发着头油的桂花香。
当药棉触到最深的那道伤口时,李岩还是闷哼了一声。
苏婉立即俯身轻轻吹气,就像给隔壁张太太家烫伤的小孩做的那样。
温凉的气息拂过火辣的伤口,李岩突然觉得荒谬——这个会在枪战中夺人性命的男人,此刻被女人当成孩子般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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