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东岸，冰冷的夜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匍匐在冰冷泥地上的林默。他紧贴着一段残破的旧堤基，身体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猛兽，死死盯着前方。
视野所及，是黑沉沉、如同巨兽蛰伏的元兵营区。几点稀疏的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如同垂死的眼睛。更远处，是如同蚁群般蠕动、在监工皮鞭下麻木劳作的民夫工地。但林默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营区西北角——那个被阿福描述过、被王麻子什长指认过的角落。
兵器棚！存放着足以武装一支军队的刀枪弓矢！也是他今夜行动成败的关键！
时间，在冰冷的等待中，如同凝固的铅液，缓慢流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林默的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远处元兵模糊的吆喝、民夫压抑的咳嗽、黄河永不停歇的咆哮…还有自己胸腔内，那如同战鼓般沉重而稳定的心跳。
戌时己过！按照王麻子的交代，以及阿福连日观察的结果，此时正是元兵换岗、人心最懈怠的时刻！
林默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放缓。他微微侧头，对着身后匍匐在黑暗中的阿福，做了个极其轻微的手势——准备。
阿福瘦弱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用力点了点头，将怀中一个用破布包裹、散发着浓烈桐油气味的罐子抱得更紧了些。那是林默利用看守“祥瑞”石人的便利，从工棚废弃的油灯里一点点刮出来的桐油，混合了能找到的、最易燃的枯草碎屑。
林默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狗剩。狗剩手里紧握着一根削尖的硬木棍，棍头用破布紧紧缠裹着，同样浸透了桐油。他像一头即将扑食的猎豹，全身肌肉绷紧，眼中燃烧着紧张与嗜血的兴奋。
林默自己，则缓缓抽出了腰间的蒙古腰刀。冰冷的刀柄紧贴掌心，刀身狭长微弯的线条在黑暗中勾勒出致命的寒芒。背上，是那张缴获的角弓和半壶羽箭。腰间，还别着他最初的那把粗糙石斧。全副武装，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死士。
他最后望了一眼元兵营区深处，粮仓的方向。王麻子交代的狗洞位置，清晰地印在脑海。但此刻，不是去粮仓的时候。
“动手！”林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从牙缝里挤出的寒风！
命令下达的瞬间，阿福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他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但速度却快得惊人！他像一道贴着地面疾驰的阴影，利用残堤、土坑和夜色的掩护，朝着营区西北角——那个被王麻子描述为晚上只有一人看守、而且最爱溜号去喝酒的兵器棚侧后方，疯狂冲刺！
几乎同时！
“嗖——！”
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撕裂了沉寂的夜空！目标，并非看守兵器的元兵，而是营区中央——那个巨大的、存放着草料和部分杂物的草料堆！
“咄！”箭矢精准地钉在草料堆干燥的草垛上！箭尾兀自颤抖！
但这支箭，并非普通的箭！箭头处，绑着一小团浸透了桐油的、燃烧着的破布！
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寒风中顽强地跳跃了一下，随即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草料！
“呼——！”火苗猛地蹿起！如同被压抑许久的恶魔，瞬间张开了贪婪的巨口！干燥的草料是绝佳的燃料，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走水啦！！！粮草着火啦！！！”林默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嘶哑而惊恐的尖叫！声音在夜风中传出去老远！
“粮草着火啦！！快救火啊！！”狗剩也跟着扯开嗓子嘶吼！
整个营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和惊恐的喊叫声彻底惊醒！
“哪里着火？！”
“粮仓？！”
“快！快救火！”
“集合！集合！妈的！都起来！”
元兵营区内如同炸了锅！惊呼声、叫骂声、杂乱的脚步声、铜锣被疯狂敲响的刺耳声…瞬间撕裂了黑夜的宁静！无数人影从营帐中冲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朝着火光冲天的方向涌去！原本就松懈的秩序，在“粮仓着火”这个致命打击下，瞬间崩溃！
混乱！极致的混乱！这正是林默需要的！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最高潮！
阿福的身影己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兵器棚的侧后方！那里果然只有一个看守！那元兵正被远处冲天的火光和巨大的混乱惊得目瞪口呆，伸长脖子张望，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迫近的危险！
阿福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怀中那个散发着浓烈桐油气味的破布包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兵器棚那扇简陋的、用木条钉成的后门！
“砰！”罐子碎裂！
刺鼻的桐油瞬间泼洒在木门和棚壁上！
与此同时！狗剩如同猛虎下山！他手中的桐油火把早己点燃！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因兴奋和紧张而扭曲的脸！他冲到近前，将燃烧的火把，狠狠捅向那泼满了桐油的木门！
“轰——！！！”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猛地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兵器棚的后半部！桐油遇火即燃，火势比草料堆更加猛烈！浓烟夹杂着木材燃烧的噼啪爆响，冲天而起！烈焰如同恶魔的舌头，疯狂舔舐着夜空！
“啊！！！”那个看守的元兵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和烈焰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向旁边逃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兵器！
“杀——！！！”
林默如同地狱中冲出的魔神！他不再隐藏！从藏身的堤基后猛地跃起！手中滴血的蒙古腰刀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血芒！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充满无尽愤怒和杀意的长啸！啸声穿透混乱的喧嚣，如同进攻的号角！
“杀元狗！求活路！！！”林默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混乱的夜空中滚滚传开！
“杀元狗！求活路！！！”狗剩也紧跟着发出震天的咆哮！他手中的桐油火把被他奋力掷向远处另一堆杂物！
“兄弟们！杀鞑子呀！！”
“杀呀！！这群狗日的平日里作威作福！原来他们也怕死啊！杀呀”
阿福则抓起地上散落的石块，朝着混乱的元兵人群狠狠砸去！
这啸声！这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早己被瘟疫、饥饿、鞭子和无边的绝望折磨得如同干柴的民夫营地，瞬间被点燃！
“杀——！”
“跟十夫长杀出去！”
“反了！反了这狗日的！”
“杀元狗！求活路！！！”
压抑了太久的怒火、积累了太深的仇恨、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在这一刻，被林默那决绝的啸声和冲天的火光彻底引爆！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无数个窝棚的草帘被猛地掀开！无数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简陋的石斧、削尖的木棍、沉重的铁锹、甚至是刚刚从地上捡起的石头！他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而是被火光映照得一片赤红！眼中燃烧着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朝着陷入混乱的元兵营区，朝着那燃烧的兵器棚，朝着林默屹立的方向，汹涌地扑了过去！
“杀——！！！”
喊杀声！怒吼声！绝望的咆哮声！汇聚成一股足以掀翻天地的声浪！淹没了黄河的咆哮！淹没了元兵惊恐的叫喊！
林默站在混乱与烈焰的风口浪尖，手中的腰刀首指混乱的营区深处！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汹涌而来的人群，扫过火光冲天的兵器棚，最终投向了营区西北角——那个粮仓的方向！
“狗剩！带人抢兵器！有多少拿多少！阿福！点火！烧！给我烧光这些狗窝！”林默的声音在巨大的喧嚣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冷酷的决断力，“其他人！跟我来！抢粮食！想活命的，跟我杀！”
他不再看身后汹涌的洪流，猛地转身，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朝着粮仓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加混乱、更加血腥的战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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