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刮得人睁不开眼。赵均用的亲卫队长勒住马缰，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溅起混着雪沫的泥浆。他身后十余名骑兵列成半月阵，长矛斜指地面，冰冷的矛头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寒芒，如同张开獠牙的兽群，将伤兵棚的入口死死堵住。
亲卫队长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颌的刀疤在风雪中扭曲，他眯起眼，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迎上前来的汤和，最终落在他身后的林默与朱重八身上。尤其是林默腰间那柄形制迥异的蒙古腰刀，让他眼神一厉。
“汤和，”亲卫队长的声音粗嘎，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赵头儿有令，营中混入可疑人等，奉命搜查。”
汤和上前半步，将林默和朱重八稍稍挡在身后，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王疤子，伤兵棚里都是断胳膊少腿的弟兄，搜什么？”
“搜什么，轮不到你管！”王疤子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给我进去！凡是面生的，带刀的，都给老子揪出来！”
两名骑兵立刻催马向前，就要冲进棚子。
“站住！”汤和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这是伤兵棚，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赵均用要搜人，自己来！”
“找死！”王疤子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拔出腰间环首刀，刀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汤和，别给脸不要脸！再敢阻拦，老子连你一起砍了！”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林默却突然从汤和身后走出。他迎着王疤子冰冷的目光，脚步沉稳，腰间的蒙古腰刀在风雪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没有看王疤子，而是看向那些即将冲进棚子的骑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伤兵在里面等死，你们的刀，是用来砍元狗的，还是用来砍自己人的？”
王疤子一怔，随即怒笑道：“哪里来的小杂种，也敢跟老子说话？老子的刀砍谁，轮得到你管？”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五指轻轻搭在刀柄上。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朱重八站在他身侧，能清晰地看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以及那双眼睛里骤然凝聚的、如同冰锥般的杀意。
“唰——！”
几乎在林默拔刀的同一瞬间，朱重八也猛地抽出了腰间那根缠着破布的木矛，矛尖首指为首的骑兵！他的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仿佛刚才那场血腥截肢带来的冲击，此刻全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汤和见状，暗叹一声，也握紧了拳头，准备随时出手。
然而，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未立刻爆发。林默的蒙古刀只拔出半寸，便顿住了。他的目光越过王疤子，看向远处风雪中隐约出现的另一队人马。那队人马行色匆匆，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披着猩红斗篷，正是赵均用！
王疤子也察觉到了动静，回头一看，连忙收起刀，勒住躁动的战马。
赵均用策马而来，猩红斗篷在风雪中翻飞如血。他年约三十，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双方，最后落在林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这就是汤和你拼死护着的‘能人’？”
他翻身下马，踩着泥泞走到林默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那双眼深陷的、冰冷的眸子，让他微微颔首：“有点意思。听说你懂医术，还懂刀法？”
林默松开搭在刀柄上的手，平静地看着他：“只为活命。”
“活命？”赵均用哈哈大笑，“在这乱世，想活命，要么有兵，要么有刀。你这把蒙古刀，倒是不错。”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不过，黄河那边的‘十夫长’，好像也有把不错的刀。”
空气再次凝固。朱重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冷汗。汤和则暗自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随时准备应变。
林默迎着赵均用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赵将军说笑了。我只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流民，不懂什么十夫长。”
“哦？是吗？”赵均用不置可否，转身走向伤兵棚，“既然如此，那就让本将军看看，你这‘流民’的医术，能不能救活我麾下的兵。”
他掀开草帘走进棚子，一股浓重的血腥与腐臭扑面而来，让他眉头一皱。看到地上那截断腿和奄奄一息的老兵，以及木箱里打开的金疮药，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从容。
“汤和，”赵均用背对着众人，声音平静，“这老兵的腿，是你锯的？”
“是。”汤和沉声道。
“做得好。”赵均用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赞许，“在这鬼地方，就得有这股狠劲才能活命。”他看向林默，“你叫什么名字？”
“林默。”
“林默……”赵均用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汤和，负责伤兵棚的药。至于这把刀，”他指了指林默的腰刀，“在我赵均用的地盘，只要你不砍自己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这番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汤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朱重八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均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变态度。王疤子脸上的刀疤抽搐了一下，却不敢多说什么。
林默也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微颔首：“谢赵将军。”
“谢就不必了。”赵均用摆了摆手，“本将军从不养闲人。汤和，看好你的人。王疤子，收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伤兵棚，翻身上马，带着亲卫队消失在风雪中，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棚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一缕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地上的积雪和泥泞。汤和看着赵均用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低声对林默和朱重八道：“赵均用这人，心思深沉，刚才他没动你，不代表他信了你。以后万事小心。”
朱重八看着林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心中的疑云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重。赵均用为何突然放过林默？这个姓林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默没有理会朱重八的目光，他抬头望向天空，那缕阳光照在他冰冷的眸子里，却未能带来一丝暖意。他知道，赵均用的“收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而黄河那边的追兵，恐怕也不会就此罢休。
伤兵棚内，老兵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沉默。林默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棚子，开始为老兵更换新的绷带。阳光透过棚顶的破洞，落在他沾满血污的手上，也落在那把重新插回腰间的蒙古刀上，刀刃上残留的血迹，在微光中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一场危机暂时化解，却如同雪下的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更危险的旋涡。而林默知道，他必须在这旋涡中，找到活下去的路，以及……那十五万民夫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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