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光散去时,仇无涯发现自己跪在一片焦土上。
照骨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灰白色荒原。
天空没有日月,只有无数细小的裂纹,像打碎后又勉强拼合的镜面。
风里飘着纸灰般的碎屑,每一片落在皮肤上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身前立着那面空镜框,框内积了层薄薄的灰。
他伸手去擦,指腹却被木刺扎出血珠。血滴渗入木纹的刹那,镜框突然发出“吱呀”轻响,缓缓转向某个方向。
“跟着它走。”
姜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得像蝴蝶振翅。
仇无涯踉跄着跟上镜框,每走一步,地上就浮现一个血脚印,那些脚印很快被风吹散,化作细小的铜锈颗粒飘向空中。
走了不知多久,镜框突然停住。
前方出现口古井,井沿的青砖上刻满“照骨”二字,每个字的笔画里都嵌着半截铜钉。
井水黑得如同凝固的墨,却在镜框转向它时泛起涟漪——水底沉着七盏青铜灯,其中六盏己经熄灭,唯余最中央那盏还跳动着豆大的火苗。
仇无涯胸口的七星烙痕突然灼烧起来。
他扒着井沿向下看,水面竟映出三百年前的自己——官袍玉带的照骨御史,正将哭喊的少女推入熔炉。
而在炉火照不到的阴影里,有个抱着琵琶的小女孩,正用铜钱遮住眼睛。
“那是……”
“你唯一放过的人。”姜蝉的身影浮现在井水上,“我的前世。”
火苗突然窜高,映出水底更多细节:七盏灯围着的根本不是井底,而是面垂首悬浮的巨大铜镜。
镜中困着个蜷缩的婴孩,它每挣扎一次,井水就上涨一寸。
镜框突然自行倒下,框缘重重砸在井沿。
伴随着“咔嚓”脆响,井壁的青砖裂开缝隙,里面渗出粘稠的黑血,仇无涯伸手去扶镜框,却摸到木料背面刻着的字——
【以镜为棺 以灯为引】
七个字突然开始流血,血线顺着他的手臂攀爬,在皮肤表面组成新的符文。
这次不再是暗金色,而是刺目的朱砂红,与薛红泪脸上的痣同色。
井水沸腾了。
水下的铜镜浮现裂纹,婴孩的哭声越来越尖锐。
当第一块镜片剥落时,仇无涯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婴孩,而是个长满镜片的畸形怪物,它心口插着半截琵琶骨,正是姜蝉缺失的那块。
“最后一步了。”姜蝉的声音近在耳畔,“御史大人,您亲自铸的孽镜……”
“该由您亲手打碎。”
仇无涯望向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突然明白了一切,他笑着摸了摸心口的七星烙痕,然后纵身跳入井中。
下坠过程中,所有记忆如走马灯闪过: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将活人封入铜镜;
看见姜蝉的前世偷偷放走祭品;
看见轮回七世里,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卖镜女商……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水下铜镜里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张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三百年前的真实面容。
当他的指尖触及镜面时,整个井底响起琉璃破碎的清音。
井口的空镜框突然立起,框内第一次映出景象:
是初遇那日,青石板街上,姜蝉鬓边的铜钱小镜里,映出的那个完整无缺的仇无涯。
铜镜碎裂的声响持续了很久,像一场永无止境的雪崩。
仇无涯在黑暗中下坠,身体逐渐分崩离析。
皮肤、骨骼、内脏,都化作细小的铜屑剥落,露出内里一团幽蓝的火焰——那是他被封印三百年的本命魂火。
水底的婴孩怪物突然安静下来,它用长满镜片的手指触碰心口的琵琶骨,所有镜面同时映出同一个画面——
年幼的姜蝉踮着脚,将铜钱挂在听镜斋的门楣上。
“原来……是这样……”
仇无涯的魂火突然暴涨,他想起轮回前最后的记忆——不是作为照骨御史的罪恶,而是更早以前,那个在饥荒中用自己换了一袋米的少年。
当时的县令举起铜镜说:“从今往后,你就是照骨镜的容器。”
所有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合完整。
他扑向婴孩怪物,魂火缠绕住对方心口的琵琶骨。
镜片在高温中融化,露出里面封存的一点银光——正是姜蝉这一世缺失的那块骨头。
“对不起。”
魂火裹着琵琶骨冲向最后一盏青铜灯,灯焰剧烈摇晃,映出井壁上隐藏的终极真相:
所谓镜冢,其实是上古镇压贪欲神兽“蜃”的祭坛。
历代照骨御史都是被选中的容器,用七情六欲喂养这只怪物,而守镜人,则是唯一能杀死它的人。
灯盏炸裂的瞬间,整个井底化作火海,仇无涯的魂火与姜蝉的琵琶骨相融,在烈焰中凝成一把琉璃短刀,首刺蜃妖眉心!
“不——”
怪物发出三百年来第一句人言,竟是照骨县令的声音。
它的镜片身躯分崩离析,每块碎片都映出不同时代的惨剧,最后一块镜片融化时,仇无涯听见姜蝉的轻笑:
“这次,总算救到你了。”
……
天亮了。
听镜斋的废墟上,那面空镜框突然渗出清泉,水流过处,焦土生出嫩芽,荒芜三百年的土地终于解除诅咒。
远处走来个戴斗笠的女子,腰间铜钱串叮咚作响,她停在镜框前,从袖中取出块素白手帕,轻轻盖在框内。
风掀起帕角时,隐约可见上面绣着半阙残谱——正是《镜听》的调子。
而更远的地方,有个鬓角微霜的刀客正勒马回首,他腰间的刀鞘空空如也,却比任何神兵都来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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