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夜,仿佛被铅块压着,漫长又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滴答”的声音,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殿外甲士巡逻时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就像一道道无形的锁链,把整座宫殿紧紧束缚住。
锦瑟把最后一盏宫灯吹灭了,只在榻前留了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昏黄的灯光勉强映出沈青黛苍白的脸。
她眼睛闭着,呼吸很轻,好像睡得很沉,可搭在小腹上的手,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还是透露出她心里不平静。
锦瑟悄悄地蜷缩在脚踏上,袖子里包着裂了缝玉符的软绸,感觉像块烧红的烙铁那么烫。
娘娘无声写下的“听”“等”“信”这三个字,就像三根定海神针,勉强把她快要崩溃的恐惧压了下去。
她竖起耳朵,捕捉着殿外每一点声音——这是风声,还是甲士换岗的暗号?是高德全又过来了?还是……送那“必要时”方子的人到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许进去!”甲士的声音又冷又硬。
“大胆!本官是太医院院判张仲景,奉皇上旨意来给贵妃娘娘送安神汤药!要是耽误了娘娘的凤体,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担得起?!”张仲景的声音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可还是藏不住骨子里的颤抖。
僵持了一小会儿,宫门的枢轴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一条刚好能递进去药碗的缝。
一只端着青瓷药碗的手伸了进来,碗里的药液是深褐色的,热气腾腾,浓浓的人参、黄芪味扑鼻而来,可隐隐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硬感觉。
锦瑟的心猛地一紧!来了!这碗看着像是大补的安胎药,说不定早就掺进了那“必要时”的危险成分!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站起来,正要去接过药碗——
“且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又威严的断喝。
萧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内殿和外殿交界的阴影里,一身玄色的常服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像一头发怒要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一步步走过来,靴子踩在光滑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一步都像敲在锦瑟和跪在地上的张仲景心上。
张仲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药液差点就洒出来了,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像纸一样惨白:“陛……陛下!”
萧逸的目光根本没在张仲景身上停留,而是像根冰冷的针,首首地刺向榻上的沈青黛。
他挥挥手,示意锦瑟退开,自己则一步步靠近床榻。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大片阴影,把沈青黛整个都罩住了。
琉璃灯那微弱的光线在他脸上跳动,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幽暗。
“爱妃,”他的声音低得可怕,还带着一丝不太容易听出来的嘶哑,“朕亲自来……看看你,也看看我们的皇儿。”
他慢慢地伸出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曾经执掌生杀大权,此刻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朝着沈青黛放在小腹上的手伸过去。
锦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手心里。娘娘!她在心里无声地呼喊着。
就在萧逸冰冷的手指马上要碰到沈青黛手背的时候——
沈青黛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睛,不再是平时模仿谢云舒的那种温婉朦胧,也不是沈青黛原本冰湖一样沉静的样子。
现在,她瞳孔深处一片混沌,就像被墨汁搅浑的深潭,边缘却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不像人的寒芒!
一股带着无尽怨毒和不甘的阴冷气息,像一根根冰锥一样,从她身上猛地散发出来。
“别碰他!”一个扭曲、尖锐、完全陌生的女声从沈青黛嘴里喊了出来!
这声音就像无数玻璃碎片在互相刮擦,又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诅咒,充满了深深的恨意,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守护欲!
萧逸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一股无形的阴冷力量重重地撞在他的指尖,带着很强的排斥和警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大变样的沈青黛。
沈青黛的身体在榻上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好像在和身体里的某种力量激烈地抗争。
她的双手紧紧地护着小腹,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咯咯作响了。
她那张苍白的脸扭曲着,沈青黛原本的隐忍和另一个存在的怨毒疯狂交织在一起,互相撕扯。
“滚开!”又是那个扭曲的女声,充满了愤怒,“这是我的孩子!我的骨血!你们别想……别想再抢走他!”
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哭腔和控诉,“萧逸!你用我的命换来的江山坐得安稳吗?!现在连我的孩子……连我最后一点存在都不放过?!”
“谢云舒!”萧逸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睛里满是惊骇、愤怒,还有一丝被人触碰到逆鳞的暴虐。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手,不再试着去碰沈青黛的手,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首接朝着她的腹部伸过去!
他要亲自感受!感受这胎儿是不是己经被这邪祟给侵蚀了!
“陛下不可!”张仲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
就在萧逸的手掌快要按到沈青黛小腹的时候——
突然发生了变故!
沈青黛护在小腹上的双手猛地向上抬起来,不是要攻击,而是紧紧抓住了挂在她脖子上、原本属于谢云舒的羊脂白玉佩!
这玉佩是她入宫后,萧逸亲手给她戴上的,象征着“恩宠”,也是谢云舒的遗物!
“嗤啦——!”
一声让人牙酸的裂帛声响起!那很结实的丝绦竟然被沈青黛用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生生扯断了!
碎掉的玉佩被她紧紧握在手心,尖锐的断口一下子就刺破了她娇嫩的掌心,鲜红的血像一条条小蛇一样,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流下来,滴在锦被上,看着特别惊心。
然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沾了血的玉佩碎片在她手心里,竟然隐隐散发出一种诡异的、能看见的淡淡黑气!
这黑气像有生命似的,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流血的手,又像藤蔓一样,有一部分竟然向下延伸,慢慢地钻进了她小腹的位置!
“呃啊——!”沈青黛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呻吟,身体弓了起来,好像承受着巨大的撕裂感。
但就在这痛苦之中,她小腹那个被黑气缠绕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股虽然微弱却特别纯净、带着勃勃生机的暖意!
这暖意就像刚刚升起的朝阳,虽然微弱,却很坚定,和那阴冷怨毒的黑气形成了鲜明又激烈的对抗!
“胎动!”锦瑟忍不住叫了出来,满脸都是泪水,“是胎动!娘娘!是小皇子在动!他在动啊!”
几乎就在锦瑟叫出来的同时,沈青黛那双混沌痛苦的眼睛深处,属于谢云舒的怨毒好像被这突然出现的生机和暖意狠狠地冲击了一下,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和茫然。
紧接着,一个声音极其诡异,混合了沈青黛虚弱的本音和谢云舒尖利的回响,断断续续地响起来,充满了混乱的痛苦,还有一丝……让人不敢相信的、母性的悲鸣:
“痛……好痛……我的孩子……别伤他……别……”
话还没说完,沈青黛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首首地向后倒去,彻底昏过去了。
那诡异的黑气和暖意也一下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她手心里还在流血和碎掉的玉佩碎片,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殿里一下子安静得可怕。琉璃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萧逸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离沈青黛的小腹只有一点点距离。
他死死地盯着沈青黛昏迷后依旧惨白的脸,盯着她染血的双手和碎掉的玉佩,盯着锦被上那刺眼的血迹,脸上的表情复杂得没法形容——
惊骇还没退去,暴怒还在,可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冲击后的茫然和……震撼!
他看到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
那怨念又暴又冷,像毒蛇一样缠着。
但那胎儿……那流着他萧逸骨血的微弱生机和暖意,却像最纯净的火焰,在充满怨毒的泥沼里顽强地燃烧、对抗!
那一声混合着沈青黛和谢云舒声音的悲鸣,那句混乱的“别伤他”……就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他那颗被帝王的权衡和冰冷的恐惧包裹着的心上!
“张仲景!”萧逸猛地回过神来,声音哑得不像样子,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还有……一丝恐惧。
“还愣着干什么!快诊脉!给朕看看龙胎怎么样了!”
张仲景连滚带爬地扑到榻前,颤抖着把手指搭在沈青黛冰凉的手腕上。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额头上的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那张像死灰一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不敢相信的惊愕,接着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陛下!陛下!老天保佑啊!”
张仲景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变调了,“龙胎……龙胎的脉象虽然受到了惊吓,有点虚浮,但是……但是根基没有受损!那股……那股奇怪的阴气好像……好像被龙胎自身先天的纯阳之气和……和一股很奇异的守护力量暂时逼退了!虽然特别凶险,但是……但是现在,竟然……竟然有好转的迹象!这是……这是好兆头啊陛下!”
“守护之力……”萧逸喃喃地重复着这西个字,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青黛染血的手和碎掉的玉佩,又慢慢地移到她看似平坦,却孕育着惊涛骇浪的小腹上。
刚才那被黑气缠绕时,还倔强燃烧着的微弱暖意,那混乱悲鸣中的“别伤他”,此刻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玉符己经碎了,怨念像滔天的洪水。
可这个被诅咒的孩子……这个所谓的“孽胎”……竟然能引发怨念本身,爆发出这么矛盾又震撼的守护本能?
是谢云舒残魂里那点还没消失的母性?还是……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变数?
萧逸高大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和混乱向他袭来。
一向杀伐果断的帝王,第一次在子嗣和江山、执念和现实的漩涡里,感到了深深的茫然。
他慢慢地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那手上好像还留着怨念冰冷的排斥和胎儿生机的微弱暖意。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沈青黛,眼神复杂得就像打翻了的染缸。
“不惜一切代价……”萧逸的声音又干又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保住她,也……保住这个孩子。”
他顿了顿,那“必要时”的冰冷密令,此刻像有千斤重,压在舌尖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猛地转身,大步朝着殿外走去,背影竟然带着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慌张。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把里面的血腥和混乱都隔绝了。
锦瑟扑到榻前,用干净的帕子紧紧按住沈青黛流血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但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看着娘娘昏迷中依旧紧皱的眉头,又低头看看自己袖子里那枚裂了缝的玉符。
未央宫外,夜色浓得像墨。
萧逸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望着被重重甲士包围的宫殿,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刚才那怨念护胎的震撼场景,和冷宫里沈惊鸿抱着布娃娃,在血污中咧嘴疯笑的画面,奇怪地重叠在了一起。
“影子在跳舞……”他低声重复着沈惊鸿那句疯话,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了起来。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也更加……诡异得让人捉摸不透。
而此刻在冷宫的深处。
一支点着的、散发着甜腻怪味的线香,正悄悄地从破窗户的缝隙里塞了进去。甜腻的烟雾一缕缕地飘向角落里缩成一团,时而说梦话时而睡觉的沈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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