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死寂被远处传来的金铁交鸣与隐约哭喊打破，那声音就像钝刀在骨头上刮，让人心里首发毛。
锦瑟趴在榻边，手指尖能感觉到沈青黛那微弱的脉搏跳动，护在她腹部的金色光晕，像风中快要熄灭的蜡烛，却又倔强地燃烧着。
刚刚那诡异的一抽一吸，金色光茧瞬间吞噬灰黑气流，还有那一闪即逝的冰冷满足感……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锦瑟心头，让她浑身冰冷。
“王院正……”锦瑟声音干涩又颤抖，眼睛死死盯着沈青黛盖着平坦锦被下几乎看不见的腹部，“刚刚……那金光……”
王守仁正小心翼翼地捻动一枚金针，听到这话，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这位头发和胡须都白了的老太医，额头上全是冷汗，他行医都六十年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象——生机微弱得像游丝，却偏偏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带着吞噬性的坚韧力量护着胎儿！这绝不是普通的胎气！
“脉象……太奇怪了！”
王守仁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一丝很难察觉的惊悸，“娘娘气血衰败到了极点，五脏都受损，这就是油尽灯枯的迹象啊！可是……可是她关元、气海二穴下面，竟然隐隐有一股……邪韧之气！不是阴也不是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就像甩不掉的毒疮，却又……吊着母体最后一口气！”
他突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看向锦瑟，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这种脉象，古医书上有记载，叫做‘鬼胎脉’！意思是……被怨念缠住，阴邪要夺舍！娘娘昏迷前说的‘太庙灵位下’……恐怕……引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锦瑟听了，浑身剧烈颤抖，感觉像掉进了冰窟窿！
鬼胎脉！阴邪夺舍！王院正这话，就像最恶毒的诅咒，证实了她心底最害怕的事！
那胎儿……那保护娘娘的金光……难道真的在……吞噬那些不祥的东西？！
“不……不会的！”锦瑟下意识地反驳，可声音抖得不像样，“那是皇嗣啊！是陛下的亲生骨肉！是娘娘唯一的……”
就在这个时候！
“砰——！”
未央宫厚重的殿门被一股很大的力气猛地撞开！寒风夹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和铁锈味一下子涌了进来！烛火被吹得疯狂摇晃，差点就灭了！
萧逸高大的身影带着凛冽的杀意和一身还没散去的寒霜，像从地狱回来的修罗一样，一步跨进了内殿！
他龙袍的下摆沾着暗褐色的泥点，还有……几点特别刺眼、还没干的猩红血迹！手里，紧紧抓着一卷明黄色很醒目的……圣旨！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一下子扫过榻上还昏迷着的沈青黛，又看了一眼王守仁惊恐的脸，最后，死死地盯在了锦瑟身上！
这目光里，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种能把人看穿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陛下！”王守仁和锦瑟赶忙跪下，头深深地低着。
萧逸没理他们。他几步走到榻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影子，把沈青黛整个都罩住了。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看着她嘴角那抹暗红色的血痕，看着她护在小腹处那层虽然微弱却很执拗的金色光晕。
目光最后落在她那只无力垂着、之前紧握着“藏锋”信物的右手上。
“她……怎么样了？”萧逸声音嘶哑，就像砂纸在摩擦。
“回……回陛下！”
王守仁趴在地上，声音抖得都不成句子了，“娘娘……脉象特别奇怪，危险得很！全……全靠……全靠肚子里皇嗣那一丝……一丝奇怪的气吊着命！臣……臣己经尽全力了，可……可……”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奇怪的气？”萧逸的瞳孔一下子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弯下腰，一把抓住沈青黛那只冰冷的右手手腕！动作很粗暴，一点都不怜惜！他要亲自摸摸这所谓的“鬼胎脉”！
就在他带着薄茧的手指，马上要按到沈青黛手腕的寸关尺穴位时——
“嗡！”
护在沈青黛腹部的那层微弱金光，好像受到了很大刺激，突然变亮变大了一些！
一股冰冷、抗拒，甚至还带着一点……警告意思的无形波动，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萧逸的手指，在离沈青黛皮肤只有一点点距离的地方，就像被无形的寒针刺了一下，猛地停住了！
一股从血脉深处传来的、特别微弱但又实实在在的排斥感，顺着指尖传了过来！就好像他碰到的，是不能碰的禁忌地方！
这突然出现的排斥感，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狠狠地咬在了萧逸因为沈家的事而狂怒燃烧的怒火上！
他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惊疑、暴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冒犯的刺痛感！这是他的妃子啊！是他孩子的母亲！这“奇怪的气”居然敢排斥他？！
“好……好得很！”萧逸气得反而笑了，那笑容冰冷又扭曲，带着毁灭一切的感觉。他慢慢首起身，松开了沈青黛的手腕，目光却像烙铁一样，死死地印在了她隆起的腹部。
那层微弱的金光，在他眼里，不再是希望，而是……可能孕育着未知邪祟的地方！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榻上一眼，把所有的惊疑、暴怒和那丝刺痛，都发泄到了手里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上！
“锦瑟！”萧彻的声音像九幽地狱的寒冰，带着不容违抗的毁灭命令。
“奴……奴婢在！”锦瑟浑身一抖，差点就瘫倒了。
“研墨！”萧逸大步走到书案前，龙袍带起一阵冷风。他把那卷从太庙带回来、还带着枯骨腐朽味道的圣旨，“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
锦瑟连滚带爬地扑到书案边，手抖个不停，用尽全身力气稳住墨条，在澄泥砚台上拼命研磨。
墨汁很快就化开了，黑得像夜，还带着一丝让人绝望的粘稠。
萧逸拿起御笔，在墨汁里蘸得满满的。
那墨汁浓得像凝固的血。他没有丝毫犹豫，笔在纸上快速移动，带着冲天的愤怒和灭门的仇恨，在明黄色的绢帛上写下了一个个透着杀意、力透纸背的朱红色大字！
笔锋经过的地方，绢帛甚至发出了承受不住的细微撕裂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镇国公沈镇山，世代享受国家的恩情，地位极高，然而却像豺狼一样，心里藏着坏心思！暗地里勾结党羽，窥探皇位；残害皇家子嗣，在宫里下毒杀人；还亵渎太庙，在那里埋骨头吓人！罪证确凿，多得写都写不完！人神都愤怒，天地都不能容！”
“立刻剥夺沈镇山所有的爵位、官职、诰命！沈氏全家，不管是大人小孩，是嫡出还是庶出，全都抓起来关进天牢！三法司一起审判，查抄他们家的财产，夷其……”
萧逸的笔锋在这里突然停住了！那蘸满朱砂墨的笔尖悬在半空中，一滴像血珠一样浓稠的墨汁，“啪嗒”一声，滴在了圣旨上“夷”字的旁边，很快就晕开了，像一朵狰狞的血花！
夷其三族？！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悬在笔尖，也悬在萧逸的心里！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榻上昏迷的沈青黛，看向她护着的那点微弱金光……沈家的血脉！这肚子里的，也是沈家的血脉啊！
滔天的杀意和那丝从血脉传来的排斥刺痛感，像两头凶猛的野兽在他脑袋里疯狂地撕咬！
理智告诉他，必须斩草除根！那“奇怪的气”，那“鬼胎脉”，都是沈家罪孽的延续！一定要彻底除掉！可是……
就在帝王的杀意和那丝莫名刺痛激烈交锋的时候——
“咳……咳咳……”
一阵特别微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的咳嗽声，从榻上传了过来！
是沈青黛！
她眼睛还是闭着，脸色白得像纸，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只垂着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艰难地……弯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抠向身下的锦褥！
动作特别小，要不是萧逸这会儿精神高度紧张、眼睛又尖，差点就发现不了！
锦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娘娘……娘娘这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吗？
萧逸的目光，像最锋利的鹰隼一样，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沈青黛那像濒死挣扎的细微动作！那抠向锦褥的手指……位置……方向……
他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那个方向……是脚踏板下面！是那根“藏锋”金属管滚下去消失的地方！
一股冰冷的寒意一下子传遍了全身！果然！果然是她！昏迷是装的！掉落信物也是装的！
太庙的线索……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现在这个举动，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噗！”
一口暗红色的血沫，猛地从沈青黛嘴里咳了出来，溅落在白色的锦褥上，像点点寒梅。
她抠动的手指彻底没力气了，垂了下去，身体最后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就彻底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只有她腹部的金光，还微弱又固执地闪着，好像在嘲笑帝王的猜忌和愤怒。
萧逸死死地盯着那点血迹，盯着她垂落的手，盯着脚踏板下面的阴影。
手里的御笔，那滴要落不落的血墨，悬停在“夷其三族”这几个字上面。
杀？还是不杀？
信？还是不信？
这深宫里，这棋局里，这肚子里的“奇怪的气”……到底谁才是真正在背后操控的人？！
“陛下……”高力士尖细又颤抖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安静，“刑部戴大人有紧急奏报！在……在镇国公府……听涛阁的密室里……搜出……搜出……”
萧逸猛地转过头，目光像闪电一样：“搜出什么？！”
高力士“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荒谬：
“搜出……先皇后娘娘……贴身侍女‘碧痕’的……头颅！用……用石灰封着！还……还有……几封……和北狄狼主来往的密信！盖……盖着沈镇山的私人印章！”
碧痕的头颅！北狄密信！
这两个消息像九天劈下来的惊雷，狠狠地砸在了萧逸的头上！
一下子把他所有的迟疑、那丝刺痛、对沈青黛的猜忌，都炸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能烧毁理智的狂怒，还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冰冷绝望！
沈家！沈镇山！他们不光毒死了云舒！不光亵渎太庙！不光谋害皇家子嗣！他们居然……和敌国勾结！连碧痕……云舒最忠心的婢女都……！
“啊——！！！”
一声像受伤的孤狼一样、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暴怒的嘶吼，猛地从萧逸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手里的御笔被他生生捏断！蘸满朱砂的断笔和那滴浓稠的血墨，狠狠地砸在了圣旨上！
“夷！夷！夷！给朕夷其九族！！”萧彻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像疯了一样，狂暴的帝王之怒像火山喷发一样，席卷了整个未央宫！“杀！一个都不留！给朕杀——！！！”
他猛地抓起书案上那卷沾了血的圣旨，狠狠地朝跪着的高力士砸过去！
“传旨！马上！朕要沈家满门，一个活口都不留！让他们寸草不生！！！”
“遵……遵旨！”高力士吓得魂都没了，抱着那卷像烧红烙铁一样的血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圣旨飞出去，带起的风把书案一角的几页宣纸吹落了。
其中一张雪浪笺轻飘飘地落下来，正好盖在了沈青黛那只垂着的、之前抠向脚踏板方向的右手上。
笺纸上，一行清秀却带着无尽哀伤的小楷，墨迹还是新的，赫然是沈青黛昏迷前最后写下的：
“烛泪尽处，影噬其光。藏锋非刃，九死……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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