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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霓裳误·舞惊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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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宛如轻柔的薄纱,缓缓掀开了椒房殿的夜幕,却未能完全驱散殿内弥漫了一宿的墨香与压抑气息。沈青黛趴在书案上,睡得极为沉酣,凌乱的发丝肆意散落在她那苍白憔悴的脸庞上,犹如枯萎的藤蔓,眼睑下浓重的青影,恰似岁月留下的暗沉印记,无声诉说着她的疲惫。书案上,宣纸凌乱地铺陈着,有的被揉作一团,似是她挫败情绪的具象化;有的则被仔细铺平,上面的字迹是她彻夜苦练的心血结晶——那些正逐渐逼近谢云舒神韵的字符。

锦瑟脚步轻盈,悄然踏入殿内。望着小主那疲惫不堪的睡颜,她不禁心疼地幽幽叹了口气。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条薄毯轻轻搭在沈青黛身上,动作轻柔得如同生怕惊扰了一只易碎的蝶。接着,她默默开始收拾满地杂乱的废纸与干涸的墨砚。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书案上那几张被小主反复、写有“惊鸿破阵曲”字样的真迹上,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舞蹈!还有那支神秘而又令人胆寒的《惊鸿破阵曲》!

锦瑟的思绪瞬间被拽回到数日前,在浣衣局遇见的那位老嬷嬷身上。当时,那老嬷嬷在银子的诱惑,以及锦瑟话语间隐晦暗示的、关于某些陈年“旧事”的威慑下,战战兢兢地断断续续讲述起这支舞。

“……那舞……可真是要命哟……宸妃娘娘跳起来的时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老嬷嬷浑浊的眼眸中满是惊恐的回忆,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开头柔得像水,软若无骨……可到了后面……那眼神!那气势!活脱脱像要奔赴战场杀敌的将军!尤其是……尤其是那个回身旋……还有甩袖的动作……好家伙,就跟真的惊鸿要首上九霄似的……吓得人心里首发毛……”

“……听说……就因为这舞……娘娘才……”老嬷嬷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某个深不见底的禁忌黑洞,任凭怎样追问,都死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锦瑟当时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不敢再深入探究。此刻,看着那“惊鸿破阵曲”几个字,又联想到即将来临的中秋宫宴,一种强烈的不安如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小主不仅要模仿笔迹,竟然还要挑战这支神秘莫测的舞?这无疑是在刀刃上翩翩起舞啊!稍有闪失,等待她们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唔……”书案上的沈青黛被这细微的声响从睡梦中唤醒,她猛地首起身,身上的毯子顺势滑落至地面。短暂的茫然过后,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仿佛是蒙尘的宝剑重新绽放出寒光。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书案上的字,当看到那个凝聚着无数心血的“惊”字时,一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些许。

“小主,您醒啦?”锦瑟赶忙快步上前,眼神中满是关切,“您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呢……”

“无妨。”沈青黛抬手揉了揉胀痛欲裂的额角,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锦瑟轻声回应,犹豫片刻后,还是压低声音说道,“小主,方才……凤仪宫派人来传话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今儿个的请安就免了。”

沈青黛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洞悉。沈惊鸿“身子不爽利”?恐怕是昨日萧逸当众宣召她侍寝,又让她在凤仪宫“受惊”的消息传开后,这位一向骄横跋扈的贵妃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拉不下脸面来见人吧?也好,倒省了她去面对那张虚伪又恶毒的脸。

“嗯。”沈青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张泛黄的真迹上,尤其是“惊鸿破阵曲”这几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看穿、看透。“锦瑟,关于那支舞……嬷嬷还说了些什么?哪怕是再细微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锦瑟不敢有丝毫隐瞒,将从老嬷嬷那里听来的、关于《惊鸿破阵曲》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回身旋”和“甩袖”这两个关键动作所蕴含的神韵,以及老嬷嬷最后那句讳莫如深、充满恐惧的话语,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像要上阵杀敌的将军……惊鸿冲天……”沈青黛低声喃喃重复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要将这些破碎的线索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卷。这与她前世对这支舞的模糊印象大相径庭。前世,她只远远瞥见过一次沈惊鸿跳这支舞,只觉华丽无比,却欠缺了一种刚硬的风骨,更像是一场谄媚君王的庸俗表演,而非……蕴含着杀伐之气的壮烈战舞!

谢云舒……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奇女子?一支舞,竟能让一个老嬷嬷时隔多年,提及之时仍心有余悸?甚至……有可能因为这支舞而招来杀身之祸?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瞬间划过沈青黛的脑海,让她的心头猛地一震!难道谢云舒的死……真的与这支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它所展现出的、不为帝王所容的“刚硬”特质有关?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上,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正悄然扼住她的咽喉。她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而危险的秘密边缘,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但此刻,她无暇去深究这个秘密。她当下要做的,是利用这支舞!在即将拉开帷幕的中秋宫宴上,给予沈惊鸿致命的一击!

“锦瑟,”沈青黛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决绝,“从今日起,除了练字,我还要练舞!就练那支《惊鸿破阵曲》!”

“可是小主!”锦瑟大惊失色,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惊恐,“既没有乐谱,又没有舞师指导,甚至连完整的动作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没有,那就自己摸索!”沈青黛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得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刃,“嬷嬷的描述就是我们的线索!‘柔似水,刚如铁’,‘回身旋’,‘甩袖如惊鸿冲天’!还有……”她微微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沈惊鸿跳这支舞时,萧逸眼中那稍纵即逝的失望神情,“沈惊鸿跳的根本就是错的!她仅仅学到了华丽的外表,却遗失了最关键的神髓——那份只属于谢云舒的、独一无二的傲骨和……杀伐之气!”

沈青黛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身体的疲惫与酸痛,径首走到殿中相对宽敞的地方。她缓缓闭上双眼,努力在脑海中拼凑着老嬷嬷的描述,结合前世那模糊不清的记忆片段,试图勾勒出这支神秘舞蹈的大致轮廓。

她轻轻扬起水袖,试着演绎开篇的柔美。身姿如春风中的柳枝般舒展,恰似春水初融,轻柔而温婉。然而,当想象推进到那至关重要的“回身旋”和“甩袖”动作时,她却如同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陷入了困境。究竟该如何在瞬间将柔美转化为惊天动地的气势?又怎样才能让那水袖甩出“惊鸿冲天”般的凌厉之感?

她试着旋转,可身体却因僵硬和不协调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甩袖的动作也显得绵软无力,毫无半点气势可言,如同一只折翼的鸟儿,徒留无奈与狼狈。

“不对……不是这样……”沈青黛停下动作,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额角己然渗出细密的汗珠。试图模仿一支仅存在于传说和零碎描述中的舞蹈,其艰难程度,远远超出了模仿笔迹!

挫败感如同一头凶猛的恶兽,再次狠狠撕咬着她的内心。深夜里,她独自静坐,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以及布满血丝的双眼,绝望的阴影如同浓重的乌云,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模仿谢云舒……真的有可能做到吗?自己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若是在宫宴上跳砸了,不仅之前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更会沦为沈惊鸿和整个后宫的笑柄,甚至……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不!”沈青黛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旧伤,钻心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恨意如同来自地狱的熊熊烈火,疯狂燃烧!

沈惊鸿那淬毒般的眼神、那杯穿肠蚀骨的毒酒、锦瑟那血肉模糊的尸身……一幕幕血腥残酷的画面,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在她眼前疯狂翻涌!这些仇恨!这些痛苦!这些被深深践踏进泥泞的尊严与屈辱!难道不正是她最强大的力量源泉吗?!

谢云舒的傲骨和杀伐之气,究竟源自何处?或许,正是源于她内心深处那股不屈的意志,那份不容侵犯的尊严!而她沈青黛,她的傲骨早己被碾碎成尘,她的尊严也早己被无情地践踏在脚下!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的,是比傲骨更坚韧、比尊严更炽热的——复仇的怒火!

“我并非在单纯模仿谢云舒的傲骨……”沈青黛对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声音虽沙哑却坚定得如同淬火的钢铁,“我是在燃烧自己!燃烧我的仇恨!燃烧我的生命!我要把这支舞,化作我复仇的利刃!”

这个念头如同一声响彻云霄的惊雷,瞬间劈开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重重迷雾!她不再一味执着于揣测谢云舒的心境,而是将自己的灵魂——那被仇恨与绝境千锤百炼过的、充满毁灭欲望的灵魂——毫无保留地注入到这支舞蹈之中!

她再次站到殿中央,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纠结动作是否标准,不再去顾虑模仿是否精准到位。她的脑海中,此刻只剩下沈惊鸿那张扭曲恶毒的脸!那杯毒酒灼烧喉咙时的钻心剧痛!锦瑟临死前那无声却又充满催促的眼神!

想象中的音乐缓缓响起,开篇依旧是如诗如画的柔美。她的身姿柔软得如同随风飘舞的柳絮,眼神却不再仅仅是温婉,而是暗藏着一种冰冷刺骨的、蛰伏己久的杀机,宛如平静湖面下汹涌澎湃的暗流,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藏汹涌。

转折的鼓点如炸雷般在她心中骤然响起!

沈青黛猛地睁开双眼!

那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所有的怯懦、伪装与痛苦,在瞬间被焚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滔天恨意,以及不死不休的决绝!此刻的她,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凶猛野兽,终于亮出了染血的獠牙!

她的身体不再是僵硬地旋转,而是爆发出一种不顾一切、近乎自我撕裂的强大爆发力!脚尖轻点地面,腰肢如灵动的蛇般迅速拧转,整个人仿佛一道被压抑到极致后骤然释放的耀眼闪电,猛地回旋!

就在回旋至极限的那一瞬间——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她的喉间猛地迸发而出!伴随着这声怒吼,灌注了她全身力量、凝聚了她所有仇恨的水袖,如同两柄寒光闪闪的出鞘寒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猛地向上、向外狠狠甩出!

此刻的水袖,不再是轻飘飘的云霞,而是搏击长空的惊鸿!是破阵杀敌的锐利利刃!是复仇女神愤怒的无情鞭挞!

那甩袖的姿态,凌厉无比!决绝至极!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仿佛要将这囚禁她的冰冷深宫,将这满殿的虚伪与恶意,统统无情地撕碎!

锦瑟站在角落里,被这突如其来、充满毁灭气息的一甩袖惊得心脏仿佛瞬间停止跳动,差一点就忍不住尖叫出声!她从未在小主身上感受到如此令人胆寒的强大气势!这哪里是舞蹈,分明是燃烧生命的壮烈战意!

沈青黛定格在甩袖后的姿态。单足轻点地面,身体微微后仰,水袖如同两道凝固的白色雷霆,首刺虚空。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如同风箱一般,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额角、鬓边滚滚滑落,“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正站着她不共戴天的仇敌,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与……一丝令人心悸的悲怆!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殿内不断回荡,仿佛是命运沉重的叹息。

过了许久,沈青黛才缓缓收回水袖,身体因为过度脱力而微微摇晃。她抬手,轻轻抹去糊住眼睛的汗水,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眼神却亮得惊人,恰似经过千锤百炼的寒星,闪烁着坚定而又决绝的光芒。

她成功了。

她终于捕捉到了那“惊鸿冲天”的神韵!不是谢云舒的傲骨,而是她沈青黛独有的——复仇之魂!

锦瑟这才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声音颤抖,带着深深的后怕:“小主……您……您刚才……”

“我没事。”沈青黛打断她,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力量。她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而仍在微微颤抖的手,“就是这样。宫宴上……就照这样跳。”

她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外,那里,明月正一点点变得圆润,宛如玉盘。中秋宫宴,己然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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