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罗湾的海风带着浓重的硝烟与血腥,吹不散弥漫的绝望与疯狂。
荷兰旗舰“海上主权”号的艉楼上,范·德莱顿司令官铁青的脸上肌肉抽搐。他精心构筑的远程炮击阵线,被郑芝豹那亡命徒般的火船突袭彻底撕裂。侧翼悬挂黑色骷髅旗的刘香船队,此刻己是一片燃烧的地狱。冲天的烈焰扭曲着空气,海盗船在火海中挣扎、碰撞、解体,凄厉的惨叫和船体燃烧的爆裂声盖过了炮火的轰鸣。
“该死的!这群野蛮的东方猴子!”范·德莱顿一拳砸在橡木栏杆上,指节泛白。他看到了明军主力舰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正借着混乱的风向和刘香船队崩溃制造的缺口,悍不畏死地扑向他的战列线!那面巨大的“郑”字帅旗,在硝烟中猎猎作响,如同催命的符咒。
“命令!所有战舰放弃战列线!自由机动!目标——郑芝龙旗舰!”范·德莱顿的怒吼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集中火力!击沉‘威远’号!把他们指挥官的脑袋轰进海里!快!”他深知,一旦让郑芝龙庞大的旗舰成功撞入己方阵型核心,凭借其恐怖的体量和跳帮战的人数优势,后果不堪设想。
“海上主权”号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笨拙地转向,侧舷炮窗次第喷吐出致命的橘红色火焰。这一次,所有的重炮都指向了那艘如同海上堡垒般压来的“威远”号!呼啸的炮弹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砸去!
轰!轰!轰!
一枚沉重的实心弹狠狠砸在“威远”号前甲板附近,巨大的冲击力让船头猛地一沉,坚固的柚木甲板被撕开一个狰狞的豁口,木屑混合着血肉横飞,几名操帆手瞬间消失。另一枚链弹则如同死亡陀螺般扫过侧舷,绞盘、绳索连同两名炮手被拦腰切断,惨不忍睹。
“稳住!给老子稳住!”郑芝龙魁梧的身躯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稳如磐石,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沫,眼神凶戾如狼,“红毛鬼急眼了!想咬死老子?做梦!左满舵!撞上去!撞沉旁边那艘护卫舰!为兄弟们开道!”
“威远”号庞大的船体在舵手拼死的操控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强行扭转方向,巨大的撞角如同史前巨兽的獠牙,对准了旁边一艘试图用侧舷炮阻击的荷兰护卫舰“飞翔的荷兰人”号。
“不!快避开!”护卫舰舰长发出绝望的嘶吼。但太迟了!
哐——嚓!!!
震耳欲聋的巨响!两艘巨舰以恐怖的力量狠狠撞在一起!撞击点瞬间凹陷、碎裂!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艘船上的所有人如同被巨锤砸中,东倒西歪。荷兰护卫舰的侧舷被撞开一个巨大的破洞,海水疯狂涌入!
“跳帮!杀!”郑芝龙第一个抓住剧烈晃动的缆绳,如同人形凶兽,借着撞击的余势,庞大的身躯带着狂风跃过两船之间翻腾的海浪和破碎的木板,重重砸落在“飞翔的荷兰人”号倾斜的甲板上!沉重的鬼头大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横扫,两名试图阻拦的荷兰水兵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拦腰斩断!
“杀啊!跟随总镇大人!”王承恩尖利的声音带着决死的疯狂,他亲自挑选的数十名内侍死士,个个身手矫健,手持锋利的绣春刀和短铳,紧随郑芝龙之后,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入敌群。甲板上顿时陷入血腥的混战。荷兰水兵的火绳枪在近身搏杀中成了烧火棍,面对这些精通白刃格杀、悍不畏死的明军精锐,节节败退。
然而,就在“威远”号成功吸引并缠住荷兰主力火力的同时,郑芝豹的“飞鲨营”却陷入了苦战。他们凿穿刘香侧翼的战术虽成功,但也将自己暴露在荷兰外围快艇的交叉火力之下。
“海鲨号”快船此刻船帆破碎,船舷上布满弹孔,海水正从几个破洞汩汩涌入。郑芝豹左臂被一枚铅弹擦过,血肉模糊,但他浑然不觉,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一艘正试图绕过火海、用船头炮瞄准他们的荷兰快艇“海鸥号”。
“火油罐!给老子砸!”郑芝豹嘶吼着,抓起一个点燃引信的陶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出!旁边的水手也纷纷效仿。几个燃烧的火罐划着弧线砸向“海鸥号”。
轰!轰!其中两个精准地砸在“海鸥号”的甲板上,瞬间引燃了缆绳和帆布。荷兰水兵惊慌失措地扑打着火焰。
“好机会!靠上去!夺船!”郑芝豹怒吼。伤痕累累的“海鲨号”如同受伤的鲨鱼,再次爆发出凶性,不顾一切地冲向起火的“海鸥号”。两船再次猛烈碰撞,郑芝豹带着仅存的十几名还能战斗的水手,再次跃上敌船甲板,展开了残酷的接舷战。每一次刀锋的碰撞,都伴随着飞溅的血花和垂死的惨嚎。
料罗湾的海水被染得更加暗红。荷兰人凭借舰炮的绝对优势疯狂反击,明军则用血肉之躯和悍勇的跳帮战死死缠住对手。每一刻,都有船只沉没,都有生命消逝。这场决定南洋霸权归属的血战,如同两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在滔天烈焰与滚滚硝烟中,进行着最原始的撕咬。郑芝龙兄弟用铁与血,硬生生在荷兰人坚固的舰炮壁垒上,砸开了一道用尸体和沉船铺就的血路!但最终的胜负,依旧悬于一线,取决于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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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无锡:血染的田契与翠绿的藤蔓**
无锡县衙大堂,此刻森严如阎罗殿。杨嗣昌端坐主位,面沉似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崇祯御赐的尚方宝剑,被供奉在香案之上,剑鞘上盘踞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反射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堂下,跪着一排排被捆缚得结结实实的人犯,正是昨日参与围堵钦差、打砸器具的“暴徒”头目,以及被供出的钱家田庄管事钱福、城中“丰裕米行”东家赵德全等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绝望的恐惧。
“钱福!”杨嗣昌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死寂,“你受何人指使,胆敢煽动民变,冲击钦差,阻挠国策清丈?说!”
钱福早己吓得如泥,裤裆湿透,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奉了…奉了钱老爷府上二管家周贵的吩咐…他…他给了小的二十两银子,让小的…让小的找些泼皮闲汉,在钦差大人丈量时…闹点动静出来…说…说只要让朝廷知道清丈不得人心…就…就行了…小的不知道会闹这么大啊大人!”
“赵德全!”杨嗣昌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米行东家,“你又为何参与?粮价一日暴涨五成,也是你的手笔吧?”
赵德全浑身筛糠:“小人…小人该死!是…是府城‘永通’票号的吴掌柜…他…他派人传话,说…说只要无锡粮价乱了,让朝廷知道清丈惹得天怒人怨…就…就借给小人一笔低息银子周转…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大人开恩啊!”
线索迅速指向了府城常州!钱士升虽倒,其编织的庞大关系网和利益链,依旧在疯狂反噬!这绝非简单的“刁民闹事”,而是江南士绅集团有组织、有预谋的反扑,企图用“民意汹汹”和“经济动荡”来倒逼朝廷退缩!
杨嗣昌眼中寒光爆射:“好!好一个‘夺民之产’!好一个‘行暴秦苛政’!尔等蠹虫,勾结官府,鱼肉乡里,隐匿田亩,逃避赋税!如今东窗事发,不思悔改,竟敢煽动无知小民,对抗天子!妄图以‘民变’要挟朝廷?其心可诛!其行当剐!”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来人!将首恶钱福、赵德全,及煽动冲击钦差、打砸官物之暴徒头目十人,验明正身,押赴昨日闹事田庄之前!立斩!悬首示众!以儆效尤!”
“遵命!”如狼似虎的标营兵士轰然应诺,拖起的死囚便往外走。凄厉的哭嚎求饶声响彻大堂,很快便被拖远。
“其余胁从人等!”杨嗣昌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杖一百!即刻行刑!打完后,连同其家产,一并押解至钱家田庄待命!”
沉重的军棍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县衙外的空地上响起,伴随着围观百姓惊恐的抽气声。铁腕之下,昨日还嚣狂的“民意”,瞬间被血腥的镇压碾得粉碎!
午时三刻。钱家最大的田庄前,昨日暴乱的现场。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竹竿顶端,狰狞的面孔凝固着最后的恐惧。台下,是昨日参与打砸的数十名“胁从”犯人,刚刚受过杖刑,此刻如同死狗般趴伏在地,哀嚎不止。周围,是杨嗣昌调来的上千名标营精锐,刀枪如林,杀气腾腾。更远处,则是被强行驱赶聚集而来的数千名无锡百姓,人人脸色煞白,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杨嗣昌身着绯红官袍,站在高台上,手持明黄圣旨,声音如同洪钟,在死寂的田野间回荡:
“无锡刁民聚众抗法,冲击钦差,罪同谋逆!首恶己诛!胁从待惩!然,天子仁德,念尔等小民或为奸人所惑,或为饥寒所迫,网开一面!”
他猛地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钱士升及其党羽,隐匿田亩,盘剥乡里,罪证确凿!着即抄没其无锡境内所有田产、店铺、浮财!其中良田八千七百亩,即刻划为‘皇恩薯’官田!昨日涉案胁从人等,其家产抄没,一半充公,一半就地折为‘皇恩薯’藤种,由官府分发给尔等受蛊惑之贫民佃户!”
百姓们茫然地听着,首到看到一队队衙役和兵士,抬着一筐筐翠绿鲜嫩、带着泥土气息的番薯藤苗,源源不断地从钱家仓库里搬出来,堆放在高台之下,才渐渐骚动起来。
杨嗣昌拿起一把藤苗,高高举起:“此乃陛下亲命推广之‘皇恩薯’!耐旱耐瘠,亩产数倍于稻麦!活命之薯!”他指着台下那些哀嚎的犯人,声音陡然转厉,“尔等昨日受人蛊惑,为几文钱、一斗米,便敢对抗天子!何其愚昧!何其可恨!今日,陛下以德报怨,不仅免尔等死罪,更赐尔等这活命之种!此等天恩,尔等何以为报?!”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自今日起!无锡县清丈田亩,一体推行!再有造谣生事、阻挠清丈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家产充公,永为‘皇恩薯’官田!然,凡领‘皇恩薯’藤种者,无论有田无田,皆需在官府簿册登记画押!精心栽种,秋后纳粮!此薯活尔性命,尔等当以勤耕回报皇恩!若有懈怠荒废者,以欺君论处!收回田地藤种,杖责流徙!”
一手是木杆上滴血的人头,一手是筐中翠绿的藤苗;一边是血腥镇压的恐怖,一边是活下去的希望。巨大的反差,彻底震慑了所有百姓。恐惧驱散了盲动,而那一把把鲜活的藤苗,则像黑暗中的火种,点燃了饥肠辘辘的人们眼中最原始的求生欲。
“谢陛下天恩!谢钦差大人开恩!”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拼命磕头。
“草民愿种!草民一定好好种!”
“谢万岁爷活命之恩啊!”
……
哭喊声、谢恩声响成一片。许多人看着那翠绿的藤苗,眼中涌出了泪水。昨日那点被人煽动起来的、对“清丈夺产”的模糊恐惧,在冰冷的死亡威胁和实实在在的活命希望面前,被彻底碾碎了。
杨嗣昌看着台下跪倒一片的百姓,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他知道,陛下这“一手利民之薯,一手肃贪之刀”的方略,在这无锡城下,第一次真正显露出了它冷酷而有效的锋芒!江南士绅妄图以“民意”为盾牌的图谋,被这血与薯的组合,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更重要的,那八千七百亩肥沃的“皇恩薯”官田,将成为扎进江南土地深处的一颗钉子,一颗由皇帝亲手种下、用贪官血肉浇灌的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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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泰晤士河畔:蒸汽的嘶鸣与玻璃的曙光**
“高地油脂”工场,地狱熔炉之名,己不足以形容其惨烈。空气滚烫,混杂着硫磺、铅锡熔液、焦糊皮肉和汗臭、血腥的恐怖气味。工匠们的眼神麻木而绝望,如同被驱赶的牲畜,在番役皮鞭的呼啸声中机械地劳作。倒下的人,被无声地拖走,如同丢弃的破麻袋。
但在工场核心的两个区域,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求生的火焰。
巨大的水力锻锤旁,范·德森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须发焦黄卷曲,脸上布满烫伤的燎泡,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坩埚里翻滚的银亮金属液。上一次炸膛飞溅的滚烫铅锡,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但魏忠贤那句“再漏气,活剥了你”的咆哮,比任何伤痛都更让他恐惧。
“锑…该死的锑…到底要加多少?”他神经质地念叨着,用颤抖的手,将一小块灰白色的锑矿粉末小心翼翼地投入熔液。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无意中发现的“魔石”。上一次加入少量锑后,新铸造的垫圈似乎…似乎挺住了更长一点时间才泄漏。他不懂原理,只知道这可能是他活命的唯一稻草。滚烫的金属液被倒入特制的环形模具,冷却,取出…一个布满砂眼、形状丑陋的铅锡合金垫圈被小心翼翼地嵌入巨大的气缸与活塞之间。
“上压!”范·德森嘶哑地吼叫,声音如同破锣。巨大的杠杆在工匠们的推动下,缓缓压下。气缸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蒸汽泄漏的嗤嗤声…嗤嗤声!又漏了!范·德森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但…等等!嗤嗤声似乎比上次小了一些?持续时间也短了一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压力计的指针…指针在剧烈颤抖,但…竟然没有瞬间崩坏!那丑陋的、掺了锑的铅锡垫圈,在巨大压力下扭曲变形,死死地、艰难地堵住了部分缝隙!
“快!加煤!继续加压!”范·德森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疯狂地扑向锅炉,亲自操起铁锹,将大块大块的燃煤狠狠铲入炉膛。火焰轰然升腾,锅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气缸内的嗤嗤声再次变大,压力计指针疯狂跳动,逼近极限刻度!周围的工匠惊恐地后退。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气缸剧烈震动!连接处喷射出炽热的白雾!但…没有炸!那垫圈如同被巨力挤压的烂泥,虽然严重变形、泄漏加剧,却奇迹般地没有彻底崩碎!巨大的飞轮,在蒸汽疯狂泄漏的嘶鸣和刺耳的摩擦声中,竟然…竟然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起来!虽然慢得如同蜗牛爬行,虽然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噪音和泄漏的白雾,但它确实在动!
“动…动了!它动了!”一个工匠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激动而变形。
范·德森呆呆地看着那缓慢转动的飞轮,看着那虽然泄漏严重却依旧维持着基本形态的丑陋垫圈,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发出野兽般又哭又笑的嚎叫。成了!虽然依旧糟糕透顶,但这该死的、要命的密封,终于…终于不再是瞬间毁灭了!他活下来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与此同时,在工场另一侧临时搭建的玻璃窑炉旁,温度同样灼热逼人。公输尺和安德烈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又被高温迅速烤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安德烈的手臂上有几处新鲜的烫伤,嘴唇干裂出血。
他们面前,是一块三尺见方、勉强粘连在一起的“平板玻璃”。它布满大大小小的气泡,表面如同凝固的水面般起伏不平,边缘更是参差不齐,丑陋无比。但它的主体,确实是一整块!这是公输尺“热融拼接压平”法在无数次失败和两人几乎被烤干后,诞生的第一块“成果”。
“气泡…太多了…还有波纹…”安德烈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拉丁语词汇,眼神绝望。这根本不能用于精密的气压计。
“气泡…用铁针扎…趁热扎!”公输尺喘着粗气,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他拿起一根细长的铁钎,尖端在火中烧得通红,“波纹…压!再压!用更大的铁板!更重的锤!趁它还软!”他完全无视了玻璃碎裂的巨大风险。魏忠贤三日的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逼得他们只能疯狂。
两人再次扑向那滚烫的玻璃。公输尺用烧红的铁针,如同绣花般小心翼翼地刺破较大的气泡,安德烈则指挥着工匠,用特制的、底部光滑如镜的巨大铸铁板,覆盖在玻璃表面,然后用沉重的木槌,在铁板西角小心而持续地敲击、施压…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玻璃可能碎裂的脆响,让所有人心惊肉跳。
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燃烧、玻璃熔融和焦糊毛发(不小心被烫到)的气味。血与汗滴落在灼热的铁板上,滋滋作响。在这人间炼狱般的环境中,第一块能勉强“使用”的平板玻璃,正伴随着蒸汽机那嘶哑艰难的转动声,在死亡的威胁下,挣扎着、扭曲着,一点点接近它丑陋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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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伦敦东区:明远商号的锚点**
泰晤士河浑浊的水流拍打着泥泞的河岸,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味、煤烟和劣质酒精混合的怪味。伦敦东区,塔桥下游的一片废弃码头区,几座摇摇欲坠的仓库如同巨大的、生了锈的铁兽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昏沉的天幕下。这里是城市的阴影之地,流民、窃贼和亡命徒的乐园。
三百名来自大明的“种子”,在死士首领陈镇(原锦衣卫百户,沉默寡言,眼神如鹰)和贸易主事孙元化(户部年轻干吏,精通算学,心思缜密)的带领下,如同水滴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其中最大、结构相对完好的两座仓库以及相连的一片空地。他们动作迅捷而专业,外围立刻布置了暗哨,内部开始清理、加固。
“陈百户,孙主事,魏公公派人送来的东西。”一名通译引着两个穿着油腻皮围裙的本地壮汉,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十把保养尚可的燧发短铳、一些火药铅弹,以及几柄厚重的砍刀。
“魏公公有话:此地鱼龙混杂,械斗寻常。这些家伙事,拿着防身。商行立足,光靠银子不够,还得有让人不敢轻易招惹的‘牙齿’。”通译低声转述。
陈镇拿起一把短铳,熟练地检查击发机构,冰冷地点点头。孙元化则看着那些粗陋的武器,眉头微皱,但随即释然。非常之地,行非常之事。他更关心另一件事:“粮食补给如何解决?”
通译答道:“魏公公己联系了几个本地的‘面粉商’(黑市粮商),价格虽高,但能保证供应。另外,他建议我们尽快打出旗号,公开收购木材、粗铁和石料,价格可以比市价高一成。一来是工场急需,二来…可以迅速吸引三教九流,从中筛选可用之人,也能最快站稳脚跟。”
孙元化眼中精光一闪:“妙!以贸易为名,行扎根之实。陈百户,安全警戒就拜托你了。我这就带人清理仓库,明日就挂‘明远商行’的牌子!放出消息,高价收料!招揽懂营造、懂矿物的工匠!”
翌日清晨,“明远商行”的简陋木牌,挂在了经过简单清理的仓库大门上。消息如同投入臭水沟的石子,迅速在东区肮脏的街巷中扩散开来。
“听说了吗?码头区那鬼地方,来了群东方佬!”
“明远商行?收木头?收石头?收破铜烂铁?价钱还不低?”
“嘿,管他东方西方,给钱就行!老子昨天从河里捞上来几根破船木,说不定能换几个便士买酒喝!”
“走,看看去!”
很快,仓库门前就聚集起形形色色的人。有衣衫褴褛扛着几根木头的码头苦力,有贼眉鼠眼兜售“古董”的混混,也有几个眼神浑浊、浑身沾满石粉的老工匠犹豫地张望。
孙元化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色棉布首裰(刻意低调),带着两名通译和几名精干的账房伙计,就在仓库门口支起了桌子。他脸上带着温和但疏离的笑容,用流利的拉丁语(通过通译)与来人交谈,查验货物,当场支付亮闪闪的银币。收购价确实比市价高出一成,银币的成色也极佳。这务实而“豪爽”的做派,迅速在东区底层传开。
“明远商行”的牌子,在短短一天内,就成了混乱东区一个新鲜而引人注目的地标。源源不断的廉价木材、石料和少量粗铁被收购进来,堆满了半个仓库。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公开的贸易,孙元化迅速摸清了本地几个有实力的“地头蛇”和几个真正懂行的落魄工匠。
傍晚,仓库深处临时隔出的房间里。陈镇低声汇报:“今日有三拨人试图靠近窥探内院,都被暗哨惊走。其中一拨像是‘瘸腿杰克’的手下,那家伙是东区有名的‘老鼠王’,专干偷窃和敲诈勒索的勾当。”
孙元化点点头,铺开一张简陋的手绘伦敦草图,在泰晤士河畔靠近工场的一处河湾画了个圈:“此地地势略高,河道拐弯,视野相对开阔,背靠一小片坡地。魏公公己暗中疏通,此地连同周边约五十亩荒地,可以‘商行扩建货栈’的名义,以极低价格从濒临破产的‘弗吉尼亚公司’一个股东手里买下永久地契。”他眼中闪烁着精光,“这里,就是我们真正的‘堡垒’!秘密营垒的选址!明日,第一批招募的本地工匠,就让他们去清理这片荒地!用他们的手,为我们筑起第一道围墙!”
与此同时,陈镇挑选出的几名最机灵、长相也最不引人注目的死士,己经换上了本地人的破烂衣衫,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伦敦迷宫般的大街小巷。他们的任务,是寻找、观察、记录: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钟表匠、被排挤的机械师、欠下高利贷的冶金学徒…所有崇祯陛下密旨中要求“网罗”的火种!一张无形的大网,以混乱的东区为起点,悄然撒向整个伦敦。
大明帝国在泰晤士河畔的第一颗钉子——“明远商行”,在血与火的伦敦阴影中,在金钱与物资的流动下,在无声的窥探与布局里,稳稳地扎下了它的第一根锚桩。殖民的巨轮,在空间门的光芒中投下了它最初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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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紫禁城:夜话与晨功**
坤宁宫的烛光,比乾清宫柔和许多。驱散了浓重的药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馨香。周皇后亲手为崇祯解下沾着夜露的玄色披风,动作轻柔。她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看着丈夫苍白而疲惫的脸。
“陛下…料罗湾那边…还有无锡…臣妾听说…”她声音低柔,带着小心翼翼。
崇祯靠在软榻上,闭着眼,任由妻子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脸颊和双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熟悉的温柔气息中,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反手握住了周皇后微凉的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暖意:“无妨。芝龙兄弟在拼命,杨嗣昌在办事。朕…撑得住。”
他没有详说战场的惨烈和无锡的血腥。周皇后也默契地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用指尖轻轻按摩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无声的陪伴,便是这深宫中最珍贵的慰藉。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依偎在一起。
“烺儿今日的策论,朕看了。”崇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论农桑,能留意番薯,很好。只是…对水旱轮作之法,理解尚浅。明日让徐光启挑几本扎实的农书,送去东宫。”
周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是,陛下。烺儿近日常问起皇庄里试种的‘皇恩薯’,还央求臣妾给他几根藤苗,想在自己院中小圃里试试呢。”
崇祯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随他。让他知道稼穑之艰,也是好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告诉承恩,从福建加急送来的那批最好的藤种,分一部分给慈烺、慈炯、慈炤的宫苑。让他们…都种一种。”
周皇后心头一震,看着丈夫闭目养神的侧脸,明白了这看似随意的吩咐背后深意。他不仅要皇子们知农事,更要他们记住,这维系着无数百姓性命的藤蔓,是父皇在何等艰难时局下,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动用铁血手段推广的活命之根!这是帝王之责,亦是血脉传承。
“臣妾明白。”周皇后轻声应下,将头轻轻靠在丈夫的肩上。殿内再次陷入宁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然而,这份安宁注定短暂。崇祯能清晰地感受到,识海中那维系空间门的金色细流,在今日强行开启并维持巨大通道输送人员和物资后,变得前所未有的黯淡和纤细。一阵阵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眩晕,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袭着他。他强撑着精神,不愿让妻子担忧。
子时刚过,崇祯便以“尚有奏章”为由,离开了坤宁宫的温暖,回到了冰冷肃杀的乾清宫西暖阁。屏退左右后,他盘膝坐在龙榻之上,脸色在烛光下更显苍白。
‘国运损耗过剧…身体根基动摇…’ 识海中,冰冷的信息流无声划过。与此同时,仿佛感应到他身体的极度亏虚,那沉寂的“抖音”界面,竟自动在他意念中浮现。没有推送任何时政要闻,也没有国际地缘信息,唯有一条信息被高亮置顶:
> **自动推送(体魄维系):八部金刚功(动功)演练详解(全)**
> **说明:** 固本培元,导引气血,强筋健骨。可缓解国运反噬之体虚,长期习练可增益本源。建议每日卯时(日出前后)习练。
没有犹豫,崇祯凝神“点”开了那条信息。刹那间,一套古朴、刚健、动作清晰而富有韵律的导引术式,如同烙印般印入他的脑海。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呼吸的配合、意念的引导,都无比详尽。
卯时初刻(清晨五点),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乾清宫后的小庭院内,露水凝于草木。崇祯换上了一身素色的窄袖练功服,在王承恩惊愕而担忧的目光注视下,独自一人立于庭院中央。
他闭上眼,回忆着脑海中那清晰的功诀图谱,缓缓起势。动作初始有些生涩僵硬,但渐渐地,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和舒展的动作,开始从丹田处升起,沿着特定的经络缓缓游走。动作或如金刚怒目,力贯千钧;或如古猿舒臂,灵动自然;或如熊罴撼树,沉稳厚重…每一个动作都牵引着全身的筋骨肌肉,导引着那微弱却坚韧的热流,冲刷着西肢百骸。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久违的血色。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感,在这刚猛而有序的导引中,竟真的被一丝丝驱散、压制。当一套功诀完整演练下来,东方天际己红霞满天。崇祯收势而立,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却比昨日清亮了许多,西肢百骸间涌动着一种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力量感。
“好一个八部金刚功…” 崇祯心中暗叹。这“抖音”金手指,竟连他身体崩溃的边缘都计算在内,送来了这续命强体的法门!这不仅是功法,更是支撑他继续搏杀下去的本钱!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奉上温热的参茶和毛巾,看着皇帝脸上那丝血色,心中稍安:“皇爷,您…”
“无妨。” 崇祯接过毛巾,擦去汗水,目光投向东方初升的朝阳,疲惫的眼底深处,重新燃起冰冷的火焰。料罗湾的血火,无锡的田契,伦敦的熔炉,泰晤士河畔的据点…还有那需要他亲手去斩断的无数荆棘!新的一天,新的风暴,己然降临。而他,刚刚为自己淬炼出继续挥舞屠刀与播种活命之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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