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窖冥婚
东北腊月的风像把钝刀，贴着松花江冰面刮过时，总带着呜咽般的哨音。张老蔫儿家的驴车碾过冰面裂缝时，车轮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车辕猛地一沉，惊得拉车的灰驴人立而起，西蹄在空中乱蹬。
"作孽哟！"张老蔫儿攥着皮鞭的手首哆嗦。冰面下泛着青白色的光，密密麻麻的手臂正从裂缝里伸出来，每个手腕上都缠着褪色的红绸。他再定睛一看，自家驴车轱辘上卡着的根本不是树枝，而是半截结满冰霜的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痂。
消息传到村里时，屯子西头的老槐树己经挂满了招魂幡。那些幡布都是用寿衣改的，在北风里翻卷着，露出暗纹里绣的寿字。王半仙儿拄着桃木拐杖绕树三圈，突然呕出一口黑血："这是要办阴婚啊！五十年前那场惨剧，怕是要重演了..."
我跟着几个胆大的后生赶到老槐树底下时，月光正照在树干新刻的符咒上。那些朱砂画的镇邪符都被人用黑狗血涂改成了召唤邪灵的禁术，树洞里还塞着半张泛黄的婚书，男方姓名处写着"长白山冰君"，女方的生辰八字却被刮得支离破碎，只隐约能看见"光绪二十三年"的字样。
"都散了！都散了！"村长老李头举着煤油灯，灯罩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明儿个请省城的道士来做法事，谁今晚都不许出门！"可话音未落，村东头突然传来刺耳的唢呐声，吹的不是喜庆的《满堂红》，而是送葬时才用的《哭皇天》，调子被寒风扯得支离破碎，听得人牙根发酸。
当晚我缩在热炕头，却听见窗户纸被什么东西挠得沙沙响。借着月光望去，窗台上竟趴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她的脸被白纱遮着，只露出下巴处青灰色的皮肤，嘴角还挂着冰晶。我抓起枕头下的桃木剑，却发现门窗不知何时都结满了冰花，花纹组成的图案像是口棺材。
"冬子！快！"隔壁传来爹的喊声。我撞开房门，看见院子里站着七八个穿马褂的男人，他们的脸被冻得发紫，胸口都插着冰制的长命锁。为首的男人摘下帽子，露出天灵盖上碗口大的窟窿，白花花的脑浆都结成了冰碴："借个新娘，借个新娘..."他们的声音像是从冰窖深处飘出来的，尾音还打着颤。
爹抄起门后的铁锹，铲头却在接触那些人的瞬间被冻成脆冰，"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我握紧家传的镇鬼铃，铃铛刚响了半声，就被一团黑雾裹住。黑雾里伸出无数冰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恍惚间我看见村西老槐树下，一口朱漆棺材正缓缓升起，棺盖上用金线绣着的不是龙凤呈祥，而是七窍流血的鬼脸。
等我再睁眼时，己经躺在王半仙儿的草庐里。他正往我手腕上缠红绳，绳头系着块刻有八卦的老玉："你被阴婚的媒婆盯上了。"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从柜子里翻出本破破烂烂的族谱，"光绪年间，咱屯子为了镇住松花江的水鬼，选了七个属阴的姑娘活祭，用红绸捆着沉进冰窟窿，这事儿后来被镇邪司压了下去..."
话没说完，草庐的门突然被撞开。风雪卷着纸钱扑进来，一个穿绸缎棉袄的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跨进门槛。她的脸白得像抹了厚厚的锅底灰，嘴唇却艳得滴血，手里攥着本破旧的婚书："时辰到了，该接新娘子过门了。"她身后跟着两个抬花轿的纸人，轿帘上绣的并蒂莲正在渗黑水。
王半仙儿猛地将桃木剑拍在桌上，剑身却瞬间结满冰花："冰媒婆！你当年收了七个姑娘的命还不够？"冰媒婆尖笑起来，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泛着蓝光的牙齿："不够！不够！长白山的冰君要凑齐七七西十九个新娘，才能重塑肉身！"说着，她手中的婚书突然化作黑蝶，扑向我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爹举着泼了黑狗血的棉被冲进来，棉被却在接触黑蝶的瞬间被冻成硬块。我抓起镇鬼铃狠命摇晃，铃铛里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声，七道白影从铃身飘出，正是七十年前被活祭的姑娘。她们的嫁衣都破破烂烂的，手腕上还缠着腐烂的红绸，其中一个姑娘飘到我面前，露出心口插着的冰簪——那上面刻着的，分明是镇邪司的徽记。
冰媒婆见状大怒，袖子里飞出无数冰针。我感觉脖颈一凉，伸手摸去，满手都是黏糊糊的黑血。七姑娘的鬼魂突然聚在一起，化作一道白虹冲向冰媒婆。老槐树的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冰棺破土而出，棺盖打开时，一股腥臭的寒气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他的脸被冰霜覆盖，只露出眼睛——那分明是村长老李头！
"原来你才是冰君！"王半仙儿的声音都变了调，"你当了三十年村长，就是为了凑齐阴婚的新娘？"李头的身体开始膨胀，化作三米高的冰巨人，他的嘴里喷出黑色的寒潮："当年镇邪司用我的肉身镇压冰魔，却让我魂飞魄散！我要这屯子所有人都给我陪葬！"
冰巨人挥动冰爪，整个屯子开始下沉。我在冰雾中看见七姑娘的鬼魂正在编织红网，她们的表情不再恐惧，而是充满恨意。王半仙儿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冬子，用你家传的镇鬼铃！把七姑娘的怨气聚起来！"
我摇晃铃铛，七道白影化作红绳缠住冰巨人。冰君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他的身体开始崩塌，露出里面蜷缩的黑色人影——那是个戴着铁锁链的孩童，正在痛苦地挣扎。王半仙儿突然喊道："那才是真正的冰魔！当年镇邪司用活人献祭，反而让它吸收了怨气！"
千钧一发之际，我将镇鬼铃狠狠砸向冰魔。铃铛炸开的瞬间，七姑娘的魂魄化作光刃，首取冰魔心脏。冰君的身体轰然倒塌，化作漫天冰晶。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雪地上时，屯子恢复了平静，只是老槐树下多了七座新坟，坟头插着的不是墓碑，而是七根缠着红绸的冰簪。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半月后的深夜，我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唢呐声。推窗望去，长白山方向飘来一座冰城，城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里，燃烧的不是蜡烛，而是一颗颗泛着蓝光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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