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号”巨大的舰体在广袤的星海中平稳航行,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岛屿。舰内生活区难得地有了一丝节日般的气氛。为了鼓舞士气、缓解长期战争带来的高压,同时也为了欢迎前来视察的几位政治党高层代表,一场规格颇高的内部交流宴会即将在主宴会厅举行。
医疗隔离舱内,林薇正对着光屏上刚翻译出来的通知发呆。
“……为促进交流,编号073获准在严密监护下参加今晚的联谊活动。请于星标时间18:00前做好相应准备……”
参加宴会?林薇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她一个“异类标本”,去参加人类军官和政客的聚会?这感觉就像把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丢进狮子群里参加茶话会。
她本能地想拒绝。但“白大褂姐姐”接下来的话让她犹豫了:“指挥官特别批示,这是观察你社会行为反应的窗口。另外,宴会上会有多种非营养剂食物供应。”
食物!真正的、多样的食物!这个诱惑太大了。被关了这么久,每天面对着单调的墙壁和冰冷的仪器,对人间烟火气的渴望几乎成了本能。而且…“指挥官特别批示”?那个冰块脸的意思?
林薇的心情复杂极了。恐惧、抗拒、一丝丝隐秘的期待(对食物),还有对那个男人意图的揣测不安。最终,对美食的向往和对“放风”的渴望,还是压倒了恐惧。
星标时间18:00整,医疗舱的门滑开。
林薇穿着研究员送来的一套简单得体的淡蓝色裙装(据说是根据她的体型快速打印出来的),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门外站着的不再是医疗机器人,而是两个穿着星穹军团制式军服、神情严肃的卫兵。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卫兵身后,那个高大冷峻的身影。
凌烨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色指挥官制服,肩章在走廊顶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强大的气场就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他似乎只是路过,要去宴会厅,目光淡漠地扫过被送出来的林薇。
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秒,像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包装妥当。然后,他便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两个卫兵立刻示意林薇跟上。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能感觉到周围路过的军官、研究员投来的各种目光:好奇、探究、冷漠、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被押送的珍稀动物。
宴会厅比她想象中还要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可能是某种能量晶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悠扬的星际弦乐在空中流淌。穿着各式制服或礼服的男女端着精致的能量饮品(模拟各种酒类)穿梭交谈。长条餐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散发着的香气——烤得金黄的星兽肉排、摆盘精美的水晶冻状海鲜、流淌着蜜汁的异星水果塔……林薇的眼睛瞬间就被食物吸引了,暂时忘记了紧张。
她被安排在宴会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位置,两名卫兵如同门神般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凌烨则被一群高级军官和政客簇拥着,在宴会厅的中心地带交谈。他偶尔举杯,神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仿佛周围的热闹喧嚣与他无关。
林薇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看着那些精美的食物,口水疯狂分泌,却不敢轻举妄动。首到一位侍者端着放满小份精致点心的托盘经过她附近时,她才鼓起勇气,用刚学的星际语小声问:“那个…粉色的…可以吗?”她指了指一个做成花瓣形状、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点心。
侍者愣了一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卫兵,最终还是礼貌地递给她一份。
林薇如获至宝,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点心入口即化,带着一种类似玫瑰和荔枝的复合香气,甜而不腻。幸福的感觉瞬间冲淡了身处陌生环境的惶恐。她眯起眼睛,像只偷到腥的小猫,满足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一点碎屑。
就在她沉浸在美食带来的短暂慰藉中时,一个略显油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哦?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古星遗珠’,编号073小姐?”一个穿着考究的银灰色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过分热情笑容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胸前别着政治党的徽章,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令人不舒服的优越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是议会资源规划署的副署长,莫里森。”
林薇警惕地抬起头,嘴里还含着半块点心,有些不知所措。
莫里森自顾自地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听说你来自一个失落的文明?真是令人惊叹。不知道你对星际时代的资源管理有什么独特的见解?毕竟,你们古地球的资源枯竭,可是导致文明覆灭的关键因素之一啊。”他的话语看似好奇,实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隐隐的嘲讽。
林薇的脸瞬间涨红了。她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在暗示她来自一个“失败”的文明。她攥紧了拳头,想要反驳,却因为语言不够流利和紧张,只憋出几个词:“不是…枯竭…是…”
“是什么?”莫里森饶有兴致地追问,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在逗弄一只有趣的宠物。“是战争?还是你们所谓的‘发展’?”
周围一些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林薇感到无比难堪,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她求助般地看向人群中心的凌烨,但他正背对着这边,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交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
就在林薇羞愤交加,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一个穿着笔挺军官礼服、金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年轻男子端着两杯饮品走了过来。他自然地插入了林薇和莫里森之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
“莫里森署长,您在这里啊?瓦格纳议员刚才还在找您讨论K-7星区矿物配额的事呢。”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随即转向林薇,笑容真诚了几分,递过一杯散发着淡金色气泡的饮品,“林薇小姐是吗?初次见面,我是秦朗,指挥官的副官之一。这是‘晨曦气泡’,口感很清爽,适合第一次尝试。”
他的出现如同及时雨,瞬间解了林薇的围。莫里森被打断,有些不悦,但碍于秦朗的身份(凌烨的副官),也不好发作,敷衍了两句便悻悻地离开了。
林薇感激地看着秦朗,接过那杯饮料,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秦朗笑容温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指挥官让我多留意这边。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莫里森离开的方向。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指挥官…让他留意自己?那个冰块脸?她下意识地又朝凌烨的方向看去,这一次,似乎感觉到他微微侧了下头,冰冷的视线似乎扫过这边,但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尝尝这个,”秦朗又变魔术般从侍者盘中取过一小碟点缀着银色浆果的点心,“‘星屑冻’,味道不错。”
林薇感激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冰凉滑腻的口感,带着奇异的果香和微咸的回味,确实很特别。秦朗的健谈和风趣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他聊着“方舟号”上的一些趣闻,巧妙地避开了敏感话题,还教了她几个星际宴会的礼仪小窍门。
气氛正逐渐缓和时,秦朗手腕上的微型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信息,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对林薇歉意道:“抱歉,林薇小姐,有些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一下。您请自便,有任何需要可以找侍者或者那边的卫兵。”
秦朗匆匆离开后,林薇一个人坐在角落,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比刚才好多了。她看着餐桌上那些的食物,犹豫了一下,决定再去拿一点。毕竟机会难得。
她走到长餐桌的一端,目光被一盘摆盘极其精美、如同艺术品般的半透明蓝色冻状物吸引。旁边立着的小牌子写着“深蓝之吻——卡隆星海蜇冻”。看起来清凉可口。
林薇拿起旁边的小碟和夹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就在她准备把食物放进自己碟子里时,旁边一个端着空托盘、穿着侍者服的年轻男人似乎被谁撞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托盘脱手飞出,首首地朝着林薇撞来!
“小心!”有人惊呼。
林薇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托盘擦着她的手臂飞过,“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飞出的托盘吸引的瞬间——
林薇感觉自己的手肘被一股极其轻微、却异常精准的力量碰了一下!
她正夹着那块“深蓝之吻”的夹子,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猛地一抖!那块晶莹剔透、如同蓝色宝石般的冻状物,从夹子上滑落,没有掉进她自己的碟子里,而是……不偏不倚,掉进了旁边一只刚刚伸过来、准备取食物的高脚杯中!
那是一只盛满了琥珀色酒液的水晶杯。杯子的主人,正是刚刚走到餐桌旁的一位老者。他穿着朴素但质料极佳的深色便装,胸前没有佩戴明显的派系徽章,面容慈祥,眼神却睿智而深邃。林薇记得秦朗刚才远远地给她介绍过,这位是议会中德高望重、致力于推动和平谈判的鸽派领袖——哈里斯议员。
“深蓝之吻”落入杯中,瞬间沉底,与琥珀色的酒液混合,并未引起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
“哦!抱歉!非常抱歉!”那个肇事的年轻“侍者”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托盘,显得十分慌张。
林薇也吓坏了,连忙对着哈里斯议员鞠躬道歉:“对不起!议员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得星际语都说不利索了。
哈里斯议员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意外惊了一下,但随即露出宽容的微笑,摆摆手:“没关系,孩子,意外而己。”他甚至温和地开玩笑道,“看来我的酒也想尝尝这‘深蓝之吻’的滋味。”说着,他并未多想,很自然地举起了那只杯子,准备就着这个意外的小插曲,抿一口杯中的混合饮品。
就在那杯沿即将碰到他嘴唇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带着撕裂空气般的凌厉气势,瞬间出现在哈里斯议员身侧!
是凌烨!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从宴会厅另一头过来的。他如同凭空出现,带着一股战场硝烟都未曾散尽的冰冷杀伐之气。他甚至连酒杯都没看一眼,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骨节分明的手,如同捕食的鹰爪,带着绝对的精准和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伸出!
不是去夺酒杯!
而是在哈里斯议员惊愕的目光中,那只手首接越过酒杯,五指张开,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那个刚刚捡起托盘、正欲低头退开的年轻“侍者”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裂声,在突然变得死寂的宴会厅里,如同惊雷般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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