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信息中心的电脑屏幕泛着冷光。陆星野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字符和最终定位的IP地址,眼神冷得像冰。旁边的技术学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IP指向校外一家黑网吧,注册ID是临时邮箱,但登录设备的MAC地址…最后一次关联的校内设备,是高二(7)班教室的多媒体电脑。” 他调出一份后台记录,“时间是昨天下午放学后,教室监控…嗯,那个角度是死角。”
高二(7)班?张浩然曾经的班级。
陆星野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果然!阴魂不散!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躲在暗处、用别人电脑登录、精心挑选监控死角发帖的阴险身影!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仅凭MAC地址关联,无法首接锁定到具体个人,缺乏首接证据。
“能查到昨天下午最后使用那台电脑的人吗?” 陆星野声音低沉。
学长摇摇头:“公共电脑,使用记录只精确到班级账号登录时间,没有个人记录。除非有人证…”
人证?放学后的空教室?陆星野的心沉了下去。这条技术追查的路,似乎被刻意设计的障碍堵死了。
市青年艺术中心的官方账号和学校官方论坛,几乎同时发布了一份措辞严谨的声明,并附上了林初夏提供的部分创作手记扫描件。
声明中,策展方和周慕远(作为推荐人)严正驳斥了抄袭和“消费痛苦”的指控,指出实物嵌入是常见的艺术表现手法,且《星痕》的核心表达与网传的国外作品截然不同。对于“伤痕来源”,声明并未回避,而是首接引用了林初夏手记中的片段:
「…掌心被铅笔木屑反复磨破的灼痛是真实的。那些在混乱和毁灭时刻,无意间嵌入皮肤的、来自铅笔芯的、带着金属冷光的微小碎屑也是真实的。它们带来持续的刺痛,像一种顽固的提醒。我画下它们,并非为了展示‘受害’,而是试图理解这种‘存在’——一种在巨大破坏力下,微小、尖锐、无法被抹去,甚至因其‘异物感’而显得格外‘真实’的存在。它是伤痕的残留,也是某种…穿越废墟后,依旧固执闪烁的‘证明’。这证明无关他人,只关乎我自身对那一刻‘真实’的感受与转化。」
手记的文字带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和一种近乎哲学般的思考,字里行间透露出创作时的痛苦挣扎与最终的艺术升华。那份真实感和内省的力量,瞬间击碎了许多恶意的揣测。
“看手记!人家明明写得很清楚!是自己被铅笔磨破手的体验!”
“实物星尘是铅笔屑?这创意绝了!而且意义深刻,跟抄袭有毛关系?”
“心疼小姐姐…被造谣污蔑还要自揭伤疤澄清…”
“之前跟风骂的人呢?出来道歉!”
舆论风向开始发生微妙而迅速的逆转。真实的力量,往往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林初夏关闭了社交软件的通知,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声明发布了,手记公开了,但那种被剥开、被审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她看着画架上己经完成、即将送往更大规模巡回展览的《星痕》(巡回展邀请在风波中意外到来),指尖无意识地着掌心那道几乎消失的浅痕。澄清了污名,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她以为是苏晓白或周慕远,低声道:“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他们。
陆星野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他手里没拿篮球,也没穿球衣,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他似乎刚剧烈运动过,额发微湿,呼吸还有些不稳,眼神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林初夏从未见过的、复杂而专注的凝视。他没有说话,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然后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下意识着掌心的右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画室里松节油的味道,和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汗水和阳光的气息,无声地交织在一起。
林初夏的心跳骤然失序。她没想到他会来,更没想到是以这样沉默的方式。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却被他目光里的某种东西定住了动作。那目光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要穿透表象看到本质的专注。
陆星野的目光在她掌心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林初夏几乎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她的眼睛。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手机,不是篮球,而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
袋子里,静静地躺着几片带着温柔色彩的碎纸片——橘红、紫灰、模糊的铅笔线条…是她“晚霞”的残骸。
林初夏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停滞!图书馆那毁灭性的一幕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后退一步。
陆星野没有走近,只是将那个密封袋轻轻放在画室门口旁边的矮柜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坦诚和沉重如山的愧疚:
“我…追查了发帖人。线索…指向张浩然那边的人,但…证据断了。”
“对不起。”
“不是为了论坛的屁话…是为了这个。”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装着碎片的密封袋,又迅速回到林初夏脸上,眼神里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真诚。
“撕碎它…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混蛋的事。”
“我知道…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没用…那些碎片…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我留着它…是因为…它提醒我…我毁掉过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
“你的画…《星痕》…很好看。那个‘星尘’…是真的…在发光。”
他的话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完全没有球场上力挽狂澜时的凌厉,也没有竞赛夺魁时的意气风发。只有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沉重的歉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那幅《星痕》的认可。他没有试图解释动机,没有推卸责任,只是首面了那个最核心的、由他亲手造成的伤害,并为之承担。
林初夏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准备好的疏离、自我保护的高墙,在他这近乎笨拙的坦诚和那句“毁掉过什么”面前,轰然倒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长久压抑的委屈、痛苦、被理解的酸楚,在这一刻决堤。
她看着柜子上那个小小的密封袋,看着里面承载着她最初心事的碎片,又看着眼前这个低垂着头、仿佛等待审判的少年。他不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陆神”,只是一个为曾经的暴行感到痛苦和懊悔的男孩。那句迟来的“对不起”,没有华丽辞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涟漪。
陆星野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勇气。他不敢再看林初夏盈满泪水的眼睛,更害怕看到厌恶或拒绝。他深深地看了那个密封袋最后一眼,像是要把这一幕刻进心里,然后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大步离开了画室。背影仓促而僵硬,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决绝。
画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初夏依旧站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矮柜前,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密封袋。碎片的边缘透过塑料薄膜传来细微的触感。她拿起它,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橘红、紫灰…那些被撕碎的温柔暮色,在泪光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晕。
她低下头,又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那道浅痕在泪水的浸润下仿佛重新变得清晰。她看看掌心的痕,又看看密封袋里的碎片,最后目光投向画架上那幅巨大的《星痕》。画布中心,那点由真实铅笔碎屑构成的星痕,在安静的画室里,仿佛真的在折射着微光。
混乱、痛苦、毁灭、证明、存在、微光…
陆星野笨拙的道歉和沉重的眼神…
周慕远温和的指引和专业的肯定…
苏晓白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愤怒的维护…
所有的影像和情绪交织碰撞,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伤害或躲在画布后宣泄的女孩。她经历了风暴,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而他,那个曾经带来毁灭的少年,笨拙地、沉重地,踏出了靠近的第一步,带来了迟到的忏悔和…对那点“星尘”光芒的承认。
未来的轨迹会如何?她不知道。心湖的冰层裂开了缝隙,透进了光,但底下是深不可测的寒水还是温暖的泉眼?她无法判断。她只是紧紧握着那个装着碎片的密封袋,感受着掌心伤痕下细微的搏动,和画布上那点冰冷星尘无声的辉光。尘光乍泄,照亮了过去的废墟,也隐约勾勒出前方未知、却不再是一片漆黑的道路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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