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扑过来的身影带着毁灭的风压,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初夏掌心那张泛黄的速写!那不是抢夺,是扑杀!要将那揭开他所有耻辱伤疤的证据撕成齑粉!
初夏被他眼中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架势骇得魂飞魄散!她下意识地后退,想将握着速写的手藏到身后!
迟了!
陆星野冲势太猛,目标又完全锁定在速写上,根本无视了脚下的障碍——一颗滚落在球场边线、沾满泥水的废弃篮球!
他的右脚狠狠踩上湿滑的球面!
“哧——!”
令人牙酸的打滑声!
陆星野高大沉重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愕闷哼,整个人像被伐倒的巨木,朝着初夏的方向狠狠栽倒!受伤的后背和挥舞的手臂,首首撞向她!
“啊!” 初夏的惊呼卡在喉咙!
电光火石间,陆星野残存的理智似乎强行扭转了身体的方向!他用尽全力将撞向初夏的冲势偏开,沉重的肩膀擦着她的手臂掠过,带起一阵火辣的摩擦感!而他自己的身体,则完全失去了最后的支撑,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令人心头发颤。
陆星野蜷缩在地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抽气声。他脸朝下,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右手死死捂住之前后背被玻璃划伤的位置——那里,崭新的白色T恤肩胛处,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深红!显然,剧烈的撞击让刚刚凝结的伤口彻底崩裂!
而他的左手,却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向前伸着,五指张开,指尖距离初夏因为惊吓而垂落、掉在地上的那张泛黄速写,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夕阳如血,泼洒在寂静的球场上,将他痛苦蜷缩的身影和地上那滩迅速蔓延的暗红,染上一层残酷的金边。
初夏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她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陆星野,看着他身下刺目的血迹,又看了看那张静静躺在血泊边缘的速写,大脑一片空白。恐惧、震惊、以及一种尖锐的、近乎窒息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害了他…她只是想…只能想
“怎么又是你?!还有他?!” 王医生看着校工和初夏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后背一片血红的陆星野冲进医务室,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碘伏瓶。她立刻指挥把人放到检查床上。
“后背!玻璃划伤,又撞裂了!” 初夏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王医生剪开陆星野被血浸透的T恤,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几道深深的划痕皮肉翻卷,此刻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混合着灰尘和泥沙,惨不忍睹。她倒吸一口冷气,立刻开始紧急清创止血。
陆星野趴在床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消毒药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牙关紧咬,却一声不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粗重的喘息声,暴露着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初夏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王医生用镊子夹出嵌入皮肉的细小砂砾,看着棉球迅速被鲜血染红,看着陆星野紧绷到极致的、因为忍痛而青筋暴起的后颈…她感觉自己的胃也在跟着抽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从血泊边缘捡起的、沾了点泥污的泛黄速写,纸张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
清创的过程漫长而煎熬。王医生处理得很仔细,动作却难免牵扯伤口。每一次镊子的触碰,每一次药水的冲洗,都让陆星野的身体猛地震颤一下。汗水浸湿了他的短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
终于,伤口清理干净,敷上厚厚的止血药粉,用绷带一圈圈缠绕固定。整个过程,陆星野除了压抑的喘息和身体的颤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初夏一眼。沉默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王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带着责备和后怕:“小伙子,你这伤可不轻!再深点就伤到肌腱了!怎么弄的?摔跤能摔成这样?” 她狐疑的目光扫过陆星野,又扫过一旁脸色苍白的初夏。
陆星野依旧埋着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又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
“他…他是不小心踩到球滑倒了…” 初夏艰涩地开口,声音干哑。她无法说出真相。
王医生显然不信,但看着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行了,伤口处理好了,但这几天绝对不能剧烈活动!后背不能沾水!明天让你家长来一趟!” 她转向初夏,“你,帮忙看着他点!我去拿点口服消炎药。” 说完,转身去了里间药房。
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阳光透过那扇熟悉的窗户照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正是苏晚晴速写里描绘过的角度。
初夏的目光落在陆星野缠满绷带的后背上,白色的纱布下隐隐透出血色。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速写,目光落在右下角那个简约的晚霞符号上。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走到床边,离他近了一些。能清晰地看到他后颈被汗水浸湿的发根,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很轻,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晚霞’…是你妈妈画画时…留下的符号吗?”
一首如同死寂的陆星野,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就在初夏以为他又要像鸵鸟一样沉默到底时,陆星野埋在臂弯里的脸,极其缓慢地侧过来一点。只露出小半张脸——苍白的皮肤,紧抿到失去血色的薄唇,还有一只布满血丝、空洞得吓人的眼睛。
那只眼睛,没有看初夏,而是首首地看向她手中那张速写上的“晚霞”符号。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符号?”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嘲弄,“呵…那是她的**墓志铭**。”
墓志铭?!
初夏的心猛地一沉。
陆星野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又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脸重新埋了回去,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冰冷的绝望:
“她画到最后…疯了。”
“画笔拿不稳了…颜料分不清了…”
“就只会…反反复复…画这个…像个刻板的烙印…”
“她管它叫…‘晚霞’…”
“她说…那是她…唯一还能抓住的…光…”
初夏的呼吸停滞了。她看着速写右下角那个看似随意简约的符号,此刻在陆星野绝望的陈述中,仿佛扭曲成了一个狰狞的、不断重复的诅咒印记!一个才华燃尽、灵魂坠入黑暗前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后来…” 陆星野的声音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到初夏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才用一种近乎气音的、飘忽的语调继续道,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她连这个…也画不出来了…”
“那张画纸…最后…”
“被她…用指甲…一遍遍…抠烂了…”
“就在我…面前…”
抠烂了…
初夏仿佛能看到那疯狂而绝望的一幕:曾经才华横溢的女人,用枯槁的指甲,歇斯底里地抠挖着画纸,抠烂那个她唯一还能记住的符号,也抠烂了自己与世界最后的连接…而年幼的陆星野,就那样惊恐地看着…
巨大的悲凉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初夏。她握着速写的手抖得厉害。
“再后来…” 陆星野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无法化解的疲惫和麻木,“她就消失了。”
“带着她…抠烂的…‘晚霞’…”
“沉进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沉没了。像一座承载着所有天赋、热爱与痛苦的孤岛,彻底沉入了绝望的深海。
陆星野说完这些,身体彻底松弛下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沉重的、压抑的呼吸。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臂弯里,像一只缩回破碎壳中的蜗牛,拒绝再与外界有任何交流。
初夏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夕阳透过窗户,将窗格的影子拉长,正好落在陆星野缠满绷带的后背上,也落在那张泛黄速写的“晚霞”符号上。光与影交错,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王医生拿着药出来,看到这死寂的一幕,叹了口气,将药塞给初夏:“按时吃。你…多看着他点。” 语气充满了复杂的担忧。
初夏握着那盒药,看着床上那个蜷缩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背影,又低头看着速写上那个象征着疯狂与沉没的“晚霞”符号。手腕上被他捏出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后背被他擦过的皮肤也在发烫。
而心底,却是一片冰冷沉重的、名为真相的废墟。
夜幕低垂。初夏沉默地跟在陆星野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他走得很慢,后背的绷带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显眼,每一步都带着隐忍的僵硬。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让她“滚”,仿佛默认了她的存在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的负担。
他没有回家。那个所谓的“陆氏豪宅”。他走向了旧教学楼的方向。
初夏的心揪紧了。他要去哪里?画室?
出乎意料,陆星野没有去画室,而是绕到了旧教学楼后面——那里有一个几乎被废弃的、堆满杂物的露天小平台。他走到平台边缘,扶着生锈的铁栏杆,面对着沉入城市霓虹的黑暗,沉默地站着。夜风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紧蹙的眉心和一片空洞的茫然。
初夏停在平台的入口阴影处,没有再靠近。她看着他孤绝的背影融在夜色里,像一座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灯塔。
不知站了多久。陆星野终于动了动。他从校服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什么。
是那张沾了泥污的泛黄速写——苏晚晴画的那张。
初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做什么?撕掉它?像撕掉画着她的那张一样?
陆星野低头,看着掌心的速写,看着那个“晚霞”符号,看了很久很久。夜风吹得纸张哗哗作响。最终,他并没有撕毁它。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骨节分明的手。手指异常灵巧地开始折叠那张脆弱的旧纸。动作很慢,却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深蓝色的铅笔线条被折叠隐藏,窗格的影子被收拢…最后,在他掌心,出现了一只小小的、有些歪斜的纸鹤。他用指尖轻轻捏着纸鹤的翅膀,将它托在掌心。
然后,他抬起手,将那只承载着母亲最后灵光、也烙印着疯狂与沉默的纸鹤,轻轻放在了锈迹斑斑的铁栏杆顶端。
夜风立刻拂过,纸鹤的翅膀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飞去,飞向下方那片吞噬了苏晚晴的、无边的霓虹黑暗。
陆星野收回手,依旧沉默地望着远方。背影在夜色中凝固,仿佛与那只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纸鹤,一同化作了守望的雕像。
初夏站在阴影里,看着那只在风中挣扎的纸鹤,又看着那个沉默如石的背影。手腕的疼痛,后背的灼热,医务室的消毒水味,球场上刺目的血泊,画室里满地的废墟…所有的画面和感受汹涌而来。
她默默地,从自己书包的夹层里,拿出了那个被颜料污染、封面卷曲、被撕去一页的旧素描本。她翻到最新一页空白处,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拿起一支铅笔。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没有画浩瀚的星空,没有画帆船朝阳,也没有画手部的特写。
她画的,是此刻眼前的景象:夜色浓重的废弃平台,生锈的铁栏杆,栏杆顶端一只在风中振翅欲飞的、歪斜的纸鹤。还有栏杆边,那个沉默伫立的、缠着绷带的少年背影。背影画得很模糊,只有一个孤独的轮廓,融在沉沉的夜色里。
画完最后一笔,她合上素描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一个沉重而滚烫的秘密。
夜风呜咽,卷起尘埃。纸鹤在栏杆上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飞走。而守望的背影,也始终没有回头。
无声的守望,在旧平台的夜色里,与那只脆弱的纸鹤一起,凝固成这个漫长黑夜最初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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