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的豹影
暮色漫进货场时，豹哥蹲在废弃月台的阴影里，指尖夹着的“555”香烟燃出细长的灰。他身后站着七个潮汕汉子，袖口都绣着海浪纹样，腰间帆布包里鼓鼓囊囊——那是从老家惠来带来的拆胎扳手，钢刃上还留着海运时的盐渍。豹哥碾灭烟头，金牙在昏暗中闪过冷光，鞋跟蹭过月台边缘的铁锈，露出底下“禁止通行”的褪色标语。
“虎爷那伙人今晚要走冷链专线，”他用潮汕口音的普通话低声说，手指在掌心划出冷库的方位，“王建军把货排在4号月台，发车时间定在凌晨两点。”话音未落，身后的“阿水”掀开帆布包一角，露出扳手锯齿状的刃口，那是专门用来对付货车轮毂的家伙。远处龙门吊的钢缆发出吱呀声，一束探照灯扫过月台，在豹哥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鼻梁上的刀疤随着说话节奏微微抽动。
“记住了，只卸轮子不伤人，”豹哥掏出枚铜钱大小的哨子含在嘴里，“听见三声短哨就撤，别跟东北佬硬扛。”他站起身时，海风从货场缝隙灌进来，掀起他夹克后摆——里面缝着块潮汕帮特有的蓝布，上面用银线绣着妈祖神像。七个弟兄默不作声地散开，袖口的海浪纹样在暮色中如暗涌的潮水，帆布鞋踩过铁轨接缝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与远处编组站的轮轨摩擦声混在一起。
月台尽头的信号灯由绿转黄，豹哥摸出打火机，火苗照亮他腕上的银镯子——那是三年前在汕头码头打赢架后，老大亲手给他戴上的。“阿水，去把冷库的电闸摸清楚，”他吐掉烟蒂，用鞋跟碾成碎末，“等虎爷的车一到，咱们就给这趟‘冻肉’办个‘接风宴’。”夜色彻底吞没货场时，他金牙上的反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扳手撞上轮毂的脆响，像某种暗号，在铁轨间幽幽回荡。
十分钟后，东北帮的车队刚碾过月台铁轨，领头货车突然发出"砰"的爆胎声，钢圈擦着地面迸出火星。瘦猴骂着"操他娘的"跳下车，军靴踩在漏气的轮胎上，却没看见集装箱阴影里，阿水正把拆胎扳手抽回帆布包——扳手齿间还卡着轮胎钢丝，沾着暗褐色的橡胶碎屑。
虎爷陪着王科长掀开冷链车厢帆布时，冷库方向突然爆出电火花，所有灯光瞬间熄灭。黑暗中传来金属撞击轮毂的脆响，像有人用扳手在铁轨上敲摩斯密码。"谁他妈搞鬼？"虎爷摸出打火机，火苗蹿起的刹那，照亮西个戴鸭舌帽的黑影：他们正蹲在货车底盘下，扳手拧动轮毂螺丝的声响此起彼伏，冻肉包装箱上的"辽"字标签被踢得满地都是，其中一张恰好飘在王科长锃亮的皮鞋前。
阿水的扳手卡在最后一颗螺丝里，听见豹哥的三声短哨立刻松手。黑影们如壁虎般窜进货箱间隙，虎爷追过去时只抓到片衣角——那布料上绣着细密的海浪纹，和三天前在南站货场捡到的袖标一模一样。瘦猴举着应急灯照向货车底盘，只见西个轮毂不翼而飞，货车歪在铁轨上，像头被卸了腿的野兽。王科长蹲在地上捡标签，手指触到张带油的纸片，上面用铅笔写着"潮汕帮敬赠"，字迹被机油晕得模糊，却透着股海风咸腥味。
月台尽头的信号灯突然亮起红光，一列空驶的火车鸣笛进站，震得铁轨发颤。虎爷盯着地上的海浪纹布料，打火机在掌心碾出汗渍，胸口的朱砂虎纹身仿佛也跟着发烫。黑暗中某处传来扳手掉进排水沟的声响，混着远处河南帮搬运工压低的笑声，像根针悄悄刺破了货运场表面的平静。
"抓住他们！"虎爷怒吼着抡起钢管，却被豹哥甩出的铁链缠住手腕。两人在铁轨间扭打时，王科长趁机躲进货柜，公文包里的账本滑出一角。豹哥的金牙咬着虎爷的胳膊，尝到血腥味时，身后的潮汕弟兄己将几箱冻肉推下月台——肉箱摔在铁轨上裂开，冻僵的鲅鱼滚出来，眼睛还凝着冰碴。
虎爷的钢管带着风声劈向黑影，却在半空被铁链缠住手腕。豹哥侧身躲过攻击，金牙在应急灯的光斑里闪过冷光，手腕翻转间铁链如灵蛇般收紧，将虎爷的胳膊勒出深紫的痕。两人在铁轨间踉跄时，王科长抱着公文包滚进货柜缝隙，账本从拉链断裂处滑出一角，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昨晚点钱时的油渍。
"妈的南蛮子！"虎爷用另一只手掏出锯齿刀，却被豹哥反身压在钢轨上。咸腥的海风灌进货场，掀起豹哥后领的妈祖刺绣，他张口咬向虎爷的胳膊，金牙刺破皮肤的瞬间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远处传来潮汕弟兄的呼喝，几箱冻肉被推下月台，木板碎裂声中，冻僵的鲅鱼滚落在铁轨间，鱼眼凝着的冰碴在月光下泛着蓝莹莹的光，像无数只睁开的死眼。
瘦猴举着钢管冲过来时，豹哥己松开嘴退到阴影里。虎爷捂着流血的胳膊站起来，锯齿刀上的血珠滴在钢轨上，与冻鱼渗出的冰水混在一起。王科长从货柜后探出头，看见账本正躺在一滩鲅鱼黏液里，首页"虎爷专用账户"的字样被鱼血浸得模糊，而豹哥金牙上的血迹，在撤离时蹭到了集装箱边缘的"辽A"牌照上，像道新画的符咒。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豹哥己带着人消失在货场后的胡同。虎爷踹开一节废弃车厢，看见王科长缩在角落，领带歪斜，手里还攥着半张货运单。“妈的，潮汕佬跟河南帮勾搭上了！”瘦猴捂着流血的额头跑进来，手里拎着截扯下来的海浪袖标，“刚才看见老张那伙人在货场后门放风！”虎爷盯着地上的鲅鱼，鞋跟碾过鱼眼时，冰层碎裂的声响像极了某根骨头断裂的预兆。
红蓝警灯的光晕透过车厢破窗扫进来，在王科长惨白的脸上晃出条纹。他蜷缩在锈迹斑斑的座椅后，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西装袖口还沾着鲅鱼黏液——刚才滚进货柜时，半张货运单卡在了他汗湿的指缝间，单子背面用铅笔描着的“河南站”三个字，此刻正被血水污染得发皱。虎爷军靴踹在铁皮上的声响震落车顶灰尘，某块剥落的漆皮恰好掉在王科长颤抖的手背上，像片烧焦的人皮。
“操他娘的！”瘦猴撞开生锈的车门，额角伤口还在渗血，滴在手里攥着的袖标上——那截藏青色布料上绣着银线海浪纹，针脚间卡着根灰黑色的头发，显然是撕扯时从对方袖口拽下来的。“刚才老子看见老张那龟孙蹲在后门抽烟，潮汕佬跑路时他还朝胡同里指方向！”他把袖标摔在虎爷脚边，布料上的海水味混着血腥味，在封闭的车厢里发酵成酸腐的气息。
虎爷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冻鲅鱼，某条鱼的眼睛被他军靴碾得粉碎，冰层碎裂的声响在警笛声间隙格外清晰，像极了三天前河南帮送货员手腕骨断裂时的脆响。月光从破窗斜射进来，照亮鱼身上凝结的血冰晶——那是刚才肉箱摔裂时，虎爷甩在鱼身上的血珠。他突然抬脚踹向车厢立柱，铁锈簌簌落下，露出里面刻着的歪扭刀痕，像极了豹哥金牙咬在他胳膊上的齿印。
“王科长，”虎爷的声音突然沉下来，蹲身捡起半张货运单，指尖碾过“河南站”的铅笔印，“你说这老张……是不是早就跟潮汕佬穿一条裤子了？”王科长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眼睛盯着虎爷胸口晃动的朱砂虎纹身——那老虎的眼睛似乎比刚才更红了，随着虎爷粗重的呼吸，在警灯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远处传来警察下车的声响，而车厢角落里，某条鲅鱼的眼珠正从冰层下滚出来，首首地瞪着破窗外的夜空，像个被捏碎的冰制警报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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