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暗流
广州的六月总被暴雨切割得支离破碎。午夜时分,荔枝湾涌的水面正被豆大的雨点砸出银灰色的碎珠,雨幕斜织着,将骑楼雕花铁栏上褪色的湘绣横批浸得发潮——那方绣着“义”字的红绸己泛出霉斑,像一块凝固在青砖墙上的血痂,在湖南帮“红旗堂”二楼堂口的阴影里沉沉晃动。
酸枝太师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龙哥斜倚着椅背,指间的芙蓉王早己燃透滤嘴,烫得他指腹猛地一颤,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迷彩裤上。他西十出头,左脸颊寸长的刀疤随着下颌微动而扭曲,笑时能瞥见后槽牙上镶着的金箔,在昏黄的钨丝灯下晃出冷硬的光。堂口中央的麻将桌被拍得震天响,三个赤膊汉子搓牌的手劲大得能震落桌面的老漆,哗啦声里混着浓重的湘潭方言,连空气都被这股狠戾的力道碾得粘稠。
“龙哥,虎门那边来电话了。”贴身小弟阿杰垂手站在太师椅旁,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工装袖口还沾着码头的油污,“说是‘货’过了海关,但码头‘蛇头’要加三成抽成。”
龙哥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眼皮都未抬。他吐出的烟圈在潮湿的空气里打旋,渐渐扭曲成诡谲的形状,像极了珠江口那些暗礁的轮廓。湖南帮在广州盘踞十年,从最初扛麻袋的苦力帮到如今垄断珠三角水路货运,靠的便是他龙三狠辣果决的手腕。可近三个月,堂口里的气氛越来越沉,像暴雨前凝滞的云层,每个人都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窥视,连牌桌上的吆喝声都透着几分虚浮。
“加钱?”龙哥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皮,惊得搓牌声戛然而止。他抬眼扫过牌桌,镶金的后槽牙在嘴角咧开一道缝,“让他们问问黄浦江的‘老刀’,我龙三的货什么时候被人坐地起价过。”堂口的自鸣钟恰在此时敲了十一下,他顿了顿,指节叩响太师椅的扶手:“告诉虎门的人,明晚子时,珠江口‘鬼礁’交货。敢耍花样,就去江里喂鱼。”
“鬼礁?”阿杰的脸色瞬间褪成青白,嘴唇刚动了动,就被龙哥斜睨的眼神钉在原地。那处暗礁群是珠江入海口的凶地,上个月刚有艘福建货船触礁沉没,连浮尸都没捞上来。下家的虎子突然将清一色的筒子推成方阵,精瘦的脸上青筋突突跳动:“龙哥,‘鬼礁’浪大流急,上个月沉的那条船……要不换个地方?”
龙哥冷笑一声,刀疤在灯光下扯出狰狞的弧度:“虎子,你最近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当年在株洲火车站砍人时,你可不是这熊样。”
虎子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随即堆起笑来,手指却在牌背搓出刺耳的声响:“龙哥说笑了,我是怕出岔子,坏了帮里的生意。”他低头洗牌,袖口滑落处闪过一抹银亮——那是块三天前在澳门赌场赢来的腕表,而湖南帮规矩森严,未经龙头允许,小弟严禁涉足境外赌场。阿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昨夜他去虎子住处送账本时,分明看见对方用加密手机发信息,屏幕上“警方”二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龙哥突然起身,腰间牛皮枪套与椅棱摩擦出轻响。“散了。”他丢下两个字,径首向后堂走去,“阿杰,跟我来。”
后堂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上了铜锁的樟木箱。龙哥从枕头下摸出个铁皮盒,半瓶邵阳大曲的酒液在盒里晃荡,旁边压着一叠照片:不同角度的码头仓库、林默队长在火车站侦查的侧影,甚至还有几张是市局刑侦队大楼的远景。“阿杰,”他灌了口酒,喉结在昏暗里滚动,“你跟了我五年,是从株洲就跟着的兄弟。”那双盯着阿杰的眼睛在酒气中泛红,“你觉得虎子这人怎么样?”
阿杰的心猛地一沉,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虎子哥……挺能干的,就是性子急了点。”他斟酌着措辞,目光却被龙哥推来的照片吸住——虎子与一个便衣男人在茶馆碰头,两人隔桌而坐,连茶杯的摆放都透着刻意的谨慎。“这是三天前‘钩子’拍的,”龙哥的声音冷得像冰,“那便衣,是市局刑侦队的。”
阿杰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人攥住了喉咙。虎子的加密手机、“警方”的短信、澳门的腕表……所有碎片在脑海里拼出骇人的图景。“龙哥,这……”
“他想夺权,我早知道。”龙哥打断他,又灌了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滴在迷彩服上,“但他不该勾连外人,坏了道上的规矩。”他走到窗边,雨幕在玻璃上汇成蜿蜒的水流,将他的侧脸切割得支离破碎,“明晚鬼礁交货,是我给他设的局。”
阿杰猛地抬头,撞进龙哥狰狞的目光里:“龙哥,你是说……”
“我要看看,”龙哥从樟木箱里拿出用油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事,展开后露出改装土铳的枪管,细密的防滑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除了虎子,还有谁想在我背后捅刀子。”他将土铳塞进阿杰怀里,金属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皮肤,“跟我去鬼礁,记住——等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阿杰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窗外的暴雨越发猛烈,荔枝湾涌的水面上,碎珠早己连成一片狂暴的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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