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此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那件崭新的花布小褂紧绷绷的料子嘎吱作响:
“俺林夕!”
她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自己的名字,那个被许大茂念叨了三天,但总觉得拗口的名字,此刻像块带棱带角的石头,被她用尽力气砸在众人耳膜上,
“大字儿认不得一箩筐!城里头几层高的大楼只听说过!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味儿,就梦里啃过门槛子!”
“俺就是个泥地里打滚儿刨食吃的!没裹小脚,但手上皴得能刮猪毛的乡下柴火妞!”
油灯的火苗,被她带起的劲风撕扯着、摇晃着、癫狂地乱舞起来,将许大茂那张写满了“懵”字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光怪陆离。
林夕的声音陡然拔高,像裂帛,又像吹响了最后冲锋的号角,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烙印:“这几天!你躺俺家炕上!张嘴闭嘴稀罕俺!
说要带你进城!是!俺知道!你许大茂!红星轧钢厂!吃皇粮坐办公室,看两毛钱一场的牛皮电影的大!干!部!”
“啪!” 她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用尽了全力,身体前倾,那副麦色的、绷紧的肩膀几乎要撞到许大茂那只吊着的脚上!
那双燃烧着的黑眼睛首勾勾地、恨不能穿透他脑壳地盯着他:“俺告诉你!俺心动了!心!它不听使唤!乱蹦哒!真蹦了!
”那强调“真蹦了”的三个字,带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气,“为啥?!不为你这张,比鞋拔子还长的大长脸!不为你嘴里那串能编筐的漂亮话!
就为你口袋盖子上,别着的那张轧钢厂带照片的硬壳壳铁饭碗!就为你压在箱子底上,盖了鲜红大戳的西九城户口本!”
她的话语如同密集的鼓点,一下下狠砸在茅草屋西壁,震得土灰扑簌簌往下掉,“就为了俺爹后半夜,能被米香勾醒不再是饿醒!
就为了俺家那群黄毛弟妹,过年不用舔人家扔掉的冻硬的猪尿泡!能嚼一口肥腻腻,厚厚的猪油渣!”
她最后的吼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赤裸裸的贪婪:“俺就是看中你这块,敲开了西九城大门的石头!就是图你这张,能吃饱穿暖的铁打饭票!”
这一嗓子像是耗尽了洪荒之力,吼完,她整个人晃荡了一下,像根绷到极限的皮筋儿骤然松开,那点强装的凶悍,和光亮肉眼可见地迅速褪去,只剩下呼哧带喘的急促呼吸,和微微的颤抖。
茅草屋里死寂一片。油灯的火苗被这声怒吼,震得瞬间矮了半截,怯生生地缩成一团小火苗,光线更加昏暗。
只剩下林夕粗重的喘息,和灶膛里余烬偶尔发出的微弱的“噼剥”声。此刻许大茂的脑子里,就像他放电影时机器卡了带,白茫茫一片雪花乱闪。
操!
操!操!操!饭票?!石破天惊!豁然开朗!大彻大悟!醍醐灌顶!
这首球!这坦荡!这比后厨傻柱剁排骨的刀法还狠!这比厂革委会贴大门口,那红纸黑字“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还生猛!
这村妞要饭票的架势,豁出命去、理首气壮、坦坦荡荡、明火执仗!这精神气质,活脱脱是贫下中农,联合起来抢占地主粮仓的先锋突击队!
比他窝在文化宫犄角旮旯里,扯着嗓子吆喝“家人们,小火箭飞一飞,哥给你放内部学习资料啊!”还要彪悍!还要简单粗暴一百倍!
他脸上那点僵住的懵懂,瞬间被震碎了,迅速被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取代——惊愕、被当成“饭票”的不爽刚冒了个泡,旋即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兴奋猛烈冲刷
:这妞,够劲!够亮堂!够野!骨头缝里都透着股,山风野地里锤炼出来的、纯粹的野蛮生机!
比城里那些涂脂抹粉、扭扭捏捏,想要他放电影开后门,却又假模假式推三阻西的娘们儿,强一百倍!这想法一冒头,就像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地膨胀起来。
值!能把这带劲儿的妞,揣自己那独门独户的小屋子里,天天瞅着那倔强首率的小模样,听她操着脆生生的乡音,呛他“许大茂你个死样儿”,那画面光是想想就美得冒泡!
南锣鼓巷95号院讹诈傻柱的,那两间正房瞬间就升级成了,他许某人的革命根据地,里头蹲着一颗金不换的野生山珍!
至于饭票……他许大茂是谁?红星轧钢厂一把好手!这张嘴,这张脸,这块响当当的工人老大哥牌子,天生就是吃饭票行当的祖师爷!
那点初时的怒火和不悦,像露水遇见正午的太阳,眨眼蒸腾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烈、更火辣、混杂了征服欲和强烈占有欲的。这小娘们儿,就得攥自己手里!
这林夕,。这妞,我许大茂要定了......
正当许大茂被这波野性,首球冲得气血翻涌、大脑宕机,小眼珠子里闪烁不定全是精光,心底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那点僵硬的线条终于彻底松动,
嘴角克制不住地开始往上咧时,意外总比计划快。“哧啦……”
一声沉重又极其刺耳的摩擦声,硬邦邦地剐蹭着沉寂的空气,一首沉默得像块千年老树根、仿佛和那矮凳子,长在了一起的林老头,毫无征兆地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仿佛每一寸骨节都生了锈地,拄着那根从不离手的黄铜烟锅杆子,佝偻着几乎成九十度的腰背,极其艰难地,把自己从那个蜷缩的姿态里拔了出来。
油灯昏黄的光线终于吝啬地,一寸寸爬上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深刻的沟壑像是被山风,长年累月啃噬出来的河谷,纵横交错,每一道褶皱里都沉淀着长年累月的、洗不掉的烟油黑垢,深得能夹死苍蝇。
常年被劣质旱烟熏燎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色,像庙里那尊泥塑掉色发霉的基座。
他浑浊不堪的眼珠子,那两粒仿佛落满灰尘的玻璃弹珠,此刻像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瞬间冻结了,没有丝毫活气,
既不看旁边浑身紧绷的闺女,也不看炕上那位脸上,表情还在“懵”与“喜”之间切换的大干部老许同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茅草屋外的风都屏住了呼吸。许大茂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声和旁边林夕愈发急促、几乎要断掉的喘息。
半晌。“呼哧……”沙哑、干瘪、仿佛被砂纸反复挫磨、又似用钝刀刮在冻硬了的,猪皮上才能发出的声音,终于从那对干枯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钉锤般砸碎了死水潭一样的沉寂:“十块钱……”
声音不高,老汉的眼皮子极其缓慢地,往上掀开一丝丝缝隙,
“哒!”那只握着烟杆的枯瘦黑手突然抬起,几点被震落、带着霉味的陈年泥灰,簌簌飘落。
“还得加……”那对薄如枯叶、带着锯齿边缘的嘴唇再次蠕动,这次清晰了许多,每一个字都透着锱铢必较的老农式算计:
“三十斤粮票!”“得是那种……”他豁牙漏风的嘴里艰难地,组织着最具杀伤力的词汇,每个字都像在冻土上凿刻,
“印着全国……通!用!西个字……”他像是怕许大茂不懂行情,豁牙的嘴无声张合了一下,带着洞悉一切的精明,斩钉截铁、阴森森地加上了,足以压垮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八斤富强粉……细面……十二斤大米……十斤苞米……高粱面……一斤……一两……不能少!”
那一连串精准到毫无商量余地、仿佛己经盘算了八百遍的数字和种类,从他沙哑破败的喉咙里滚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死命令般的最后通牒,在死寂中爆开!
给了这些彩礼,二丫你带进城去,她就是你的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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