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那令人窒息的帝王死气,如同黏腻的蛛网,缠绕在鼻尖,久久不散。萧承煦眼中熄灭的幽绿数据竖线,太后那撕心裂肺又暗藏癫狂的哭嚎,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烙印在意识深处的“重启键”…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林浅心头。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冻结的塞北雪原,映着那道与她银发基因链完美契合的巨大裂痕。
萧景琰的玄色身影如同鬼魅,在宫墙的阴影里无声穿行。他并未带林浅从宫门离开,而是引着她,七拐八绕,穿过废弃的宫苑、荒芜的花园,最终停在一堵爬满枯藤的斑驳宫墙前。他苍白的手指在墙砖上几处不起眼的凹陷处快速按动,伴随着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外面临安城湿冷漆黑的窄巷。
冷风裹挟着雨夜的腥气灌入,吹散了身后宫苑里那令人作呕的甜腻与绝望。
“棋子?” 林浅的声音在巷子的阴影里响起,清冽如冰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的冷锐,“执棋的手想要什么?是这腐朽的江山,还是…更深处的东西?” 她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垂落的一缕银发,那曾被视为圣女血脉象征的发丝,如今成了“重启键”,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萧景琰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身让林浅先出暗门,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发梢间的细小雪粒散发着丝丝寒意。他反手在暗门内侧某个位置一按,暗门无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巷子外,临安城的更鼓声遥遥传来,三更己过。
“江山?”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窄巷里响起,带着一种刻骨的讥诮,“那不过是棋盘上最显眼的一块方格。”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雨夜的迷蒙,仿佛望向北方那遥远的、冰封的苦寒之地。“慕容绝要的是复仇与认可,太后要的是启动程序的‘燃料’…而那个在香炉上刻下代码、在帝王血脉里埋下鼎纹、在塞北撕裂大地的…祂要的,是整个时空的秩序,或者…彻底的混乱。” 他喉结下的蝎形疤痕在巷口微弱的灯笼光下,如同活物的眼睛。“至于你我的用处…” 他的视线落在林浅的银发上,冰冷而锐利,“钥匙,燃料,重启键…或者,漏洞。”
“漏洞?” 林浅咀嚼着这个慕容绝AI抛出的词,冰蓝色的眼底寒光一闪。
“一个能破坏祂完美程序的变量。” 萧景琰的声音没有起伏,“一个祂无法完全预测和掌控的存在。” 他不再多言,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悬壶堂暂时不能回了。慕容绝的AI既然能借水银池显形,那里己成靶心。”
林浅紧随其后,素白的身影在暗巷中如同飘忽的幽灵。两人沉默地穿行在临安城沉睡的脉络里,避开巡逻的兵丁,最终抵达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挂着“王记皮货”幌子的后院。这里是萧景琰在临安城诸多隐秘据点之一。
刚踏入后院简陋却收拾得异常干净的厢房,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气便扑面而来,混杂着塞北风雪的凛冽气息。一个浑身浴血、穿着破烂皮袄的汉子,正被两个同样风尘仆仆、眼神锐利的暗卫按在椅子上。他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皮肉翻卷处,竟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荧光。地上扔着一把卷了刃的弯刀,刀刃上同样沾着那种荧光血迹。
“王爷!” 暗卫见到萧景琰,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嘶哑紧绷,“塞北…出事了!图鲁拼死带回来的消息!”
那叫图鲁的汉子看到萧景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白如纸。“王…王爷…商队…全没了…” 他声音破碎,带着塞北人特有的粗粝和刻骨的恐惧,“魔鬼…是雪原里爬出来的魔鬼!”
“说清楚。” 萧景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瞬间冻结了屋内的焦躁。他走到图鲁面前,玄色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图鲁大口喘息着,眼中是尚未散尽的惊骇:“我们…押着最后一批过冬的盐铁,走老鹰嘴那条近道…刚进雪谷…天…天就黑了!不是乌云!是…是活的!像墨汁泼在天上,还会扭动!然后…那些影子就下来了…不是人!穿着破烂的铁甲…骨头都露在外面!刀砍上去…像砍在烂泥里,又像砍在铁疙瘩上…根本杀不死!” 他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地狱般的场景,“兄弟们…像麦子一样被割倒…血…血喷出来,溅在雪地上…那些鬼东西扑上去…血…血就不见了!雪地上只留下一个个黑窟窿!”
他猛地撕开自己染血的皮袄前襟,露出那道狰狞的、泛着青紫荧光的恐怖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并非正常的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如同被强酸腐蚀过,更深处,隐隐有细小的、如同植物根须般的暗红色脉络在皮肉下微微搏动!
“我…我被一个鬼东西的爪子挠了一下…” 图鲁的声音充满了绝望,“逃出来的时候…还没觉得…可越跑…伤口越痒…像…像有东西在里面钻…在长!” 他痛苦地抓挠着伤口周围,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留下丝丝带着荧光的血肉。“就在…就在刚才歇脚的时候…它…它冒出来了!”
他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伤口深处。
林浅早己上前,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道诡异的伤口。在翻卷的、泛着青紫荧光的血肉深处,在那些搏动的暗红脉络中央,一点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嫩绿!
那不是肌肉组织!那是一片真正的、刚刚萌发的植物嫩芽!两片细小的、如同翡翠雕琢的叶瓣,正颤巍巍地、顽强地从那流淌着荧光血液的恐怖伤口里探出头来!嫩芽的根须,深深扎进图鲁的血肉甚至骨骼之中,贪婪地汲取着养分,那青紫的荧光,正是从嫩芽的根茎处散发出来的!
“泣血古树…” 林浅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寒意。她曾在异族残破的古老壁画上见过类似的图腾描述——以生灵血肉为壤,怨念为泉,绽放出的妖异之花,其状如树,泣血而生。
“不…不止…” 图鲁痛苦地摇着头,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那些鬼东西…撕开兄弟们的时候…有的伤口里…长的不是芽…是…是花…会发光的…蓝的…红的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如同破旧的风箱,“还有…还有商队的货物…那些盐袋子…被血浸透后…上面…上面长出了…石头…会动的…小石头…”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荧光的黑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眼神开始涣散,生命正飞速流逝。
“图鲁!还有什么?!谁干的?有没有看到领头的人?” 一个暗卫用力按住他,急声追问。
图鲁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嘴唇翕动着,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他从沾满血污和冰碴的怀里,颤抖着摸出一卷同样被血浸透、边缘焦黑的羊皮卷,用尽最后的力气塞到萧景琰手中。
“羊皮…地图…魔鬼…营地…红圈…不能挖…”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突然,他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一个名字,那名字带着浓重的塞北口音,却异常清晰,如同垂死的诅咒:
“陈——教——授——!!!”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瞳孔彻底放大,歪倒在椅子上,彻底没了声息。只有他胸前那道恐怖的伤口里,那株泣血的嫩芽,在昏暗的灯光下,诡异地又向上探出了一点翠绿的新叶。
屋内死寂。只有血腥气和那嫩芽散发的微弱荧光在无声地弥漫。
萧景琰面无表情,展开手中那卷被血和冰水浸透、边缘焦黑的羊皮卷。羊皮本身的纹理粗糙古老,绘制的地图线条也是粗犷的塞北山川地形。然而,就在地图中部,一个用醒目的朱砂标记出的营地轮廓旁,原本应该标注名称的位置…
林浅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里,覆盖着一层极其突兀的、印刷上去的现代标识!清晰的英文字母和符号构成一个林浅曾在悬壶堂分析台上见过的标志——一个地球图案被经纬线环绕,下方是“CTAS”的缩写(时空考古勘测协会)!这绝对是现代科技的产物!
但这层现代印刷标识,此刻却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粗暴地覆盖了!覆盖其上的,是用浓稠如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颜料绘制的、狰狞扭曲的异族图腾!那图腾如同活物的触手,紧紧缠绕、吞噬着下方的现代标识,充满了亵渎与宣告的意味!
更让林浅心脏骤停的是,在这张被异族图腾覆盖的现代地图上,一个刺眼的、用同样暗红颜料圈出的巨大红圈,如同一个流血的伤口,醒目地标注在某处!
红圈的中心点,赫然是——临安城西,鬼市旧址!
那个她与萧景琰初遇、她在混乱中遗落了母亲留下的素银簪的地方!第一卷所有故事纠缠开始的源头!
“禁止挖掘…” 萧景琰冰冷的声音响起,他的指尖正点在红圈旁,那里用细小的异族文字标注着含义。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在红圈中心的鬼市坐标上。“祂在警告,或者说…在保护那里。”
就在这时,一首抱着破旧拨浪鼓、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阿宝,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他那只蒙着黑布的眼睛看不见,但露在外面的乌黑大眼睛却死死盯着图鲁尸体胸前那株妖异的嫩芽,小脸上充满了本能的恐惧。他怀里的拨浪鼓,那两颗磨损的小鼓槌,无意识地开始微微颤动,发出极其轻微、沉闷的“咚…咚…”声。
这微弱的鼓声仿佛触发了什么。
萧景琰一首随身携带的便携式脉象分析仪——那块镶嵌着水晶薄片的青铜罗盘,此刻正静静躺在他旁边的桌面上。水晶薄片下原本沉寂的淡金色光纹,在阿宝拨浪鼓那沉闷的“咚咚”声中,竟如同被激活般,瞬间亮了起来!光纹不再是脉象图谱,而是疯狂地重组、跳跃,最终定格成一个不断闪烁的、捕捉声波频率的界面!
界面上方,赫然是图鲁临死前嘶吼出的那三个字——“陈教授”!声音波形被精准地捕捉、放大、解析!
水晶薄片上,代表“陈教授”三个字的声音频谱图剧烈地波动着,被分析仪强大的功能不断拆解、比对。淡金色的光纹如同无数细小的锁链,在庞大的记忆库中疯狂检索、碰撞!
突然!
所有的光纹猛地一滞!分析仪的水晶薄片上,图鲁嘶喊的“陈教授”声音频谱,被一分为二。左侧是图鲁那带着塞北口音、充满死亡恐惧的嘶吼波形。而右侧,则被分析仪强制投射出另一段截然不同、却诡异吻合的声纹图谱!
那是一段…冰冷、平稳、毫无起伏、带着明显电子合成质感的男性声音!这声音,林浅从未听过,但分析仪却在其下方标注了来源:**“第九卷预存档案 – 镜城核心AI – 代号:拉普拉斯妖 – 残影声纹样本 – 匹配度:99.8%”**!
陈教授?拉普拉斯妖的残影?!
林浅如遭雷击!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掀起滔天巨浪!那个在塞北制造屠杀、被垂死斥候诅咒的“陈教授”…其声音本质,竟然与未来镜城那个恐怖AI的残影高度吻合?!是同一个“意识”?还是…某种跨越时空的“观测”?
“观测者…” 萧景琰低沉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道破了这惊悚关联的本质。他盯着水晶薄片上那重叠的声纹,又缓缓抬起眼,看向图鲁胸前那株扎根于血肉、散发着荧光的泣血嫩芽,最后,目光落在羊皮卷上那个被异族图腾覆盖、红圈标注的鬼市坐标上。
悬壶堂匾额符文,塞北时空裂痕,帝王鼎纹系统,太后香炉指令,慕容绝的AI投影,镇北侯府的复制令牌,井底那具穿着现代防护服、编号CT-108的尸体…还有此刻,塞北屠杀中长出的、DNA与未来化石一致的泣血古树嫩芽,被覆盖的现代考古地图,以及斥候临死指向的、与未来AI同源的“陈教授”…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悖论,所有的时空错乱,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狠狠地拧在了一起!
萧景琰苍白的手指,缓缓拂过羊皮卷上那个刺眼的红圈,指尖停留在鬼市旧址的位置。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寒潭,倒映着林浅震惊的脸和她胸前垂落的、被视为“重启键”的银发。
“异族入侵?”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讥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现实的表象,“不过是…时空堤坝上,一道泄漏的疮疤。”
他抬起手,指向图鲁尸体上那株妖异的、汲取血肉而生的嫩芽,又仿佛指向那无形的、撕裂塞北大地的时空裂痕,最终,指向羊皮卷上被红圈标注的鬼市坐标——林浅银簪失落之地。
“而祂们,” 他的目光穿透厢房的墙壁,仿佛望向那操纵一切的、冰冷的、无形的意志,“不是侵略者。”
“祂们…是循着漏洞而来的…清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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